有风自东南来,吹拂着坡上的茅草,形成了一层层如同海浪般的草浪。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偏北了一些,应该离石岗村远一些,离瓦岗寨反而近一些了……”沿着干枯溪床走出密林的单渐青一边眯着眼看着天上的星斗定位,一边把他观察到的事物分享给一个懒得动脑筋,一个根本就没脑筋的同伴。
不等他说完,被他定义为懒得动脑筋的傅晓就急速的弯下腰,一个箭步冲到了最前面,同时轻声喝道:“有情况,伏下!”
这是他们多年来一同进山培养出的默契,身手矫健的傅晓常常在刺探到猎物的行踪后,第一时间示警并设法阻滞猎物的行动,之后再由孔武有力的刘满武出手,给予跑不快的猎物致命一击。
剩下的两人一牛以最快的速度在草丛中伏下,看着傅晓狸猫般灵活的踩着草浪,往瓦岗寨方向探去,心中渐渐的充满了恐惧。
这处草坡虽然僻静,却也算有了人烟,即使有大型野兽出没,也不会像在林子里那般富有攻击性,反而需要小心谨慎的提防着人类的捕杀。
那么能让傅晓这般慎重以对的危机只能来自人类了,应该还是令所有生活在边境的人们最为恐惧的匈奴游骑!
每一个生活在边境的人们都见识过匈奴游骑的恐怖,他们往往数不过百,只披着破烂的皮甲,挂着桦木长弓和并不锋利的短刀,武器装备和大汉煌煌骑兵相比起来,简直寒碜到了丢脸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数伙装备寒碜的骑兵,却人人马弓娴熟,来去如风,往往能依靠出色的马术轻易避开汉人的坚城强军,深入到布防薄弱的乡村市集烧杀抢掠,将兵法上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发挥的淋漓尽致,让前来救援的大汉骑兵只能徒劳的面对烧杀抢掠后的一片残垣断壁。
边城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想出了各种对付匈奴游骑的法子。
最常见的办法是在离村数千米的高地上布置探哨,待发现匈奴游骑的踪迹后,就点燃狼烟或燃放天灯通知村里人。村里人则在村口留下部分粮食、食盐和铁器供其抢夺,然后带着剩余的口粮、农具逃往大山深处。直到匈奴游骑离开后,再携妻带子的从深山里出来。
这样的做法,倒也避免了直面匈奴游骑而导致村毁人亡的局面,得以在边境勉强生活了下来。
本名单渐青的鸟蛋就是专门负责将村里唯一的宝贝耕牛藏进山中的人选。
不同于江南文士骑牛执麈的名士风流,边城的放牛娃却没有浮华生活才能拥有的辞藻点缀,只有着苦难生活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
农耕民族的习性决定了耕牛在历朝历代都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更别说什么都缺的边远村寨,耕牛更成为一村人能否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保障。
要是没有了耕牛的帮助,村里就必须分出更多的人手进行春耕,可能会因此延误了农时,可能会因此耽误了狩猎和采摘,最直接、最恐怖的后果就是因为缺乏粮食作为赋税,而成为官府以及匈奴游骑共同敌视的对象!
此时听到傅晓的示警,一想到自己可能傻不拉几的带着耕牛来到匈奴游骑面前,单渐青不由得全身发颤。
自己死了不要紧,要是身后的这头宝贝耕牛有什么三长两短,这让村里剩余的人们怎么生活得下去?自己只怕是死后也无颜再见村中的父老乡亲!
“毁了,全毁了……”面色苍白的傅晓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锐气,两条腿更像踩着棉花一般漂浮,跌跌撞撞的来到两人藏身的草丛旁,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口中的絮絮念更加加深了单渐青的恐惧。
“瓦岗寨被匈奴人毁了?”单渐青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一下就立了起来。
“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的匈奴人,他们就不是人,是恶鬼!”傅晓面容狰狞,双眼更是红得滴血:“我一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死人你知道不!你知道那么多焦黑的尸体就那样躺在炭堆瓦砾里,身子蜷缩着,嘴大张着,都是一样的惨烈,一样的不甘,一样的愤怒,可是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杀死了、烧死了,就连谁是谁都分不出来!”
草坡上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傅晓描述出来的恐怖场景给震慑住了。
这些年来,偶尔会听说有山民不小心遭遇匈奴游骑而被射杀,但是像屠寨屠村这般的人间惨事,却不曾亲眼见过,只限于老一辈人间口耳相传
从蜀中逃难到村里的老先生就曾给他们解释过这个道理,皆因为世道不同了!
像屠城屠村这种惨事,只会发生在乱世,大家早已杀红了眼,不会再去想什么利益得失,就连春秋国战都能做出坑杀百万降兵的龌蹉事,那么随手屠个村,杀几百平民百姓,不但良心上不会有什么负担,也不会在乎文人的口诛笔伐,更不会对两国的国策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
而现在的大汉王朝正值盛世,国力空前强盛,文有酂候何不追坐镇中枢,武有弃‘剑帝’称号而立志达济天下的李青衣。文丞武将济济一堂,声势早已超过高祖在麒麟阁里所册封的开国元勋。边境上虽也常有摩擦,可都会被双方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类,谁也不想承受对方的倾国之怒!
就算从利益方面考虑,屠杀了整村的山民,匈奴就不怕面对大汉的滔天怒火?就不怕大汉王朝再次高举“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利刃?就不怕连最后一点铁器、一点食盐都不再获得?
所以老先生的结论就是,在双方没有膨胀到极致时,屠城屠村这种惨事必然不会发生!
难道是双方终于撕破脸皮开战了?!冷静下来的傅晓和单渐青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最大的恐惧变成了挣扎求存的动力,不由得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我们得赶紧回村,把瓦岗寨被毁的事情告诉村里人!”这是傅晓的第一反应,立马喊了起来。
“我总觉得这件事里有猫腻,我们再去瓦岗寨查看一下!”单渐青却不同意,冷静的讲出自己的看法。
一直只会呵呵傻笑的蛮牛紧闭着嘴,破天荒没有因为两人的意见不合而发出附和,只用手紧握着仿佛来至蛮荒的牛角巨弓,双手上青筋毕露。
“瓦岗寨比我们石岗村布防更严,更在离寨三千米范围内的高地上布置了多达六处探子,就这样都能被全灭。”恢复冷静的单渐青脑袋急速转动,将他的分析娓娓道来:“要是在一马平川的辽阔地带,我们不是匈奴人对手。可是要匈奴人弃马登山,不走漏半点风声的拔掉瓦岗寨的探子,我觉得不可能!”
“那你的意思是?”三人中,蛮牛只做不说,单渐青会说却不善做,而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拔尖的傅晓却有着能听人言、敢于决断的勇敢,当下直言问道。
“不弄清瓦岗寨为什么被包饺子的原因,哪怕石岗村这次因为我们的示警而逃过一劫,下次或者再下次,也必然会步瓦岗寨的后尘!”
“好,跟我走!”傅晓与两人搭档多年,早已有着很深的默契,见到单渐青坚持,那就帮他做出了决断,当先走下了草坡。
随着他的视线,远处的瓦岗寨就散落在河滩上、垒石旁,沿着寨旁错落的分布着历经艰苦才开垦出来的贫瘠土地,像极了当地的山民。
即使卑劣的活着,那也是经过了和天斗、和地争、和人抢的勤劳努力,自然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