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早已偏西,只在极西的天际留下一大片灿烂的火烧云,将这座占地千余亩的西北密林渲染的一片金黄。
而迷失在密林深处的三人一牛却看不到这样绚丽的光景,遮天蔽日的树木挡住了所有外来的光亮。黑乎乎的林子间,只余下为首瘦弱少年手中拎着的一团闪烁不定的绿光,作为他们寻路的光源。
“鸟蛋啊鸟蛋,你说说,咱三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怎么就数你的鬼点子多呢?我和蛮牛怎么就想不到往纱囊里放一些萤火虫就能代替火把照明呢?”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一边亲热的伸手揽着瘦弱少年的肩头,一边再一次开启了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嘴仗。
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名叫傅晓,生性好动而勇敢,自小便是村中的孩子王,又好给玩伴们取外号玩闹,玩伴们当然也不甘示弱,也将他那个好好的名字改成了农家灶前常见的斧头。
被傅晓唤作鸟蛋的瘦弱少年本名单渐青,本是个冷淡性子,只是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知晓傅晓的习性,自己越是不理睬他,他就越会想着法子的要逗他说话解闷,只有辩的他无言以对了,耳旁才能清净下来。
当下就摆起了先生的架子道:“这就是先生常说的‘斧头这孩子,悟性是高,可都不用在正途上的原因!’”
不等傅晓反驳,单渐青的道理就娓娓道来:“最近一个月来,山中都不曾降雨,山涧的那条小溪怕也因水源枯竭而断流了,这就是我们之所以会迷路的原因。
而长时间的不降雨,必然就会导致山间干燥、树木易燃。
你听听咱们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已经不再是以往的‘沙沙’声,反而变成了很清脆的‘咔咔’声,这就说明叶子里已没有了丝毫水分。这时候要是用明火照明,整座林子必然会被点燃了,到时候别说找到出林的道路了,咱们都要变成烤肉了!”
单渐青的一番话,说的傅晓瞠目结舌,又被绿油油的荧光一照,更加显得滑稽可笑。
憋了半晌后,傅晓哀声叹气道:“我就问你为什么能想到用萤火虫来照明,你却给我解释了不用火把用萤火虫的前因后果啊?”
单渐青很无辜:“萤火虫一到夜晚就会发光,这还需要解释吗?”
傅晓很无语。十岁之前,和单渐青打嘴仗他可从来没输过,可是年岁越大,情况却越糟。最近这两三年来,他就再没在嘴上讨到过单渐青的半点便宜,反而每次都被他用前因、经过、结果说的一愣一愣的。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退化了,怎么越大越没用?
不过转念想想,单渐青也就在读书和讲道理上能胜过自己。从六岁开始,单渐青就只会爬树掏鸟蛋。到了十三岁的如今,他依然只会爬树掏鸟蛋。
而自己,六岁就会下河捉鱼虾,进林子捉野兔、扑山鸡,到了如今,已经能追着山里的野狼、野猪满山跑啦。
寨子里最厉害的老猎人可是给他们说过的,打猎啊,那可是技术活,光有蛮力没有脑子,那是不行的!
所以,光会读书、讲道理的单渐青依然只会掏鸟蛋,光有蛮力的蛮牛也依然只会帮忙搬运猎物。
这不是脑子的问题,而是术业有专攻!
这么一想,傅晓又嬉皮笑脸了起来,回头望向发出呵呵傻笑声的位置大声喊道:“蛮牛,你当你躲在后面,我就不知道你在偷笑我啊?”
被唤作蛮牛的少年本名刘满武,自小孤言寡语,说的最多的话反倒是听着两人斗嘴时发出附和的傻笑声。
此时的他又跟在队伍的最后,和打头带路的两人间隔着一头大牯牛的位置,微弱的荧光照不到他所站的位置,密林间尽是千奇百怪的黑影,一丛丛,一片片,将他的身影吞没在其中。
要不是听到他招牌似的呵呵傻笑声,还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这时候听到傅晓叫他,从小对傅晓言听计从的他连忙三两步的跑了过来。
只听得林子间骤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就猛然间冲进了荧光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狰狞、硕大的野猪头,猩红的长舌挂着唾沫,软绵绵的拖拉在唇边,两根锋利的獠牙从下唇突出,两粒如黄豆般的猪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两人,在荧光的照耀下,发出瘆人的寒光。
要是旁人骤然见到这般的景象,肯定吓得腿脚发软,肝胆欲裂,直悲叹自己的命不好,不小心撞见了山中成精的妖怪,只怕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货嘴下了!
难道被唤作蛮牛的少年是只成了精的野猪妖?
文质彬彬的单渐青却不怕,唯恐天下不乱的傅晓更不怕,反而做出作势预打的态度嚷嚷道:“不是告诉过你,别把猎物的脑袋抗在前面啊!你忘记上次你这么扛着那头白毛狼王下山,可把上山砍柴的张樵夫吓了个半死,至今听到狼嚎还躲被窝里直啰嗦!害的张家大嫂拉着我们找村长评理去,赔了狼皮不说,砍柴的活也交到我们手里了!”
野猪肚子下的阴影里又传来一声闷闷的呵呵声。
这下把傅晓气的,跳起来把野猪脑袋敲得梆梆作响:“快放下来,调个头扛!”
刘满武“哦”了一声,随手将肩上扛着的野猪摔了下来,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五百多斤重的野猪砸在了地上,直砸的林子间尘土弥漫、落叶齐飞,“吱吱吱、咕咕咕”的惊飞了头顶的一众归巢倦鸟。
埋身猪肚下的刘满武这才显出了真容,不是想象中膀大腰圆的模样,反而是个高个精瘦的少年。
更具视觉冲击的不是他平平无奇的体貌特征和之前力大无穷形象的对比,而是他斜背在胸前的一把巨大的牛角大弓。
和这把一人高、成人手臂粗的牛角大弓相比,军中的制式骑弓和步兵长弓都仿佛变成了小孩子的玩具,能让每个娴熟弓箭的军中健儿不由得生出莫名的挫败感。
要知道,军中的制式弓箭限于甲士膂力的参差不齐,多采用最常规的黄杨木长弓,韧性和强度都不能承受超过一百斤的拉力,导致有效杀伤力不过在一百五十米左右。
而单看这把牛角巨弓的韧性和强度就不得不信,只要膂力足够,这把牛角巨弓所射出的弓箭,甚至能在三、四百米开外射杀敌人,足够让敌人闻风丧胆!
傅晓却有着不怕成为刘满武敌人的觉悟,被尘土和落叶拂了一身的他上蹿下跳的追着刘满武满山跑,大呼小叫的打闹声惊起了更多的归巢倦鸟。
“找到溪流的位置了!”单渐青高呼一声,阻止了傅晓和刘满武的打闹。
透过绿油油的荧光望去,眼前的那处山林少了高大的树木和丛丛茅草,裸露出高低不等的片石,一看就知道这是经过流水长期冲击形成的地貌。
“蛮牛,不闹了,咱们回村烤肉去!”听到单渐青的召唤,累的气喘呼呼却拿皮糙肉厚的刘满武没法的傅晓妥协道,等到一听到有吃的就跑的飞快的刘满武呵呵傻笑着跑到他跟前时,又指挥着刘满武倒扛着野猪,自己做出胜利的姿态,迤迤然迈步到了单渐青身旁。
苦恼得单渐青只能以手扶额:斧头这家伙,什么都会,什么都不冒尖,却自然而然的有着一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魅力,想想,这就是所谓的霸气外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