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换个威胁方式吗。”声音传出,老迈沙哑。
继而,空气中波纹震荡,一个人影从中显现。那人一个迈步,就走到桌子前面,也不客气,伸手一拿,嘴上就多了一块芙蓉糕。
韦微微细细打量这位自己猜测中的大高人。他身着一身灰白道袍,显是有些年头了,干净,但是极陈旧,唯一剩下色彩的紫灰色绶带,空悬腰间。
再看老白,头发挽起扎一个最简的道髻,面容枯黄,双手粗糙,唯有眼神清亮,但是怎么也看不出大高手的气势来。惊神境几重?难道是宗师?韦微微心头打着猜想,却始终无法揣测出答案。
“老白你肤色这么黄为什么叫你老白。”或是和国公府着实亲密,也不在意是初次见面,韦微微直接开口问道。
“名实相符容易叫人看轻。”
老白也不恼,一边嚼着糕点,一边回答。
这是一回事吗,韦微微顿时被噎得不想言语,揭去那身灰白道袍,面前这位大高人老白可和一位农夫没甚区别,行走在江湖上谁人会在意,都无谓看轻或看重。
难道如今的江湖,不要招惹的除去道士、和尚与小孩之外还要加上农夫。真是这样那侠客们活的得多累啊,难怪那些邪派毛贼都匿迹了。
还让人怎么快意江湖,东边一个化缘的和尚,西边一个算命的老道,满大街的孩子。想一想,城里没法混了,城外才是江湖地。城门一开,热血还没燃起来,刚一出城就遇见了八九个农夫,要不要行个礼,万一有高人呢;要不要拜个师,万一是奇遇呢。
这妮子心里边千思万想,还没趟进江湖,侠女梦已经是搅了个七零八落,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去。
“老白你的道袍和龙虎山上的长老道袍有些相似啊。”韦微微很想知道能让父亲放心的人是什么来历,只是不好明着打听,冒犯了高手万一被穿小鞋怎么办。
“天下道门是一家。”老白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不忘从桌上补上一块糕点。
确实如老白所言,天下道门间总有或多或少的联系,甚至有些门派原本还是同出一门。
不过陈平心下却有了些猜测,花开并蒂,各表一枝,这些年国公府与道门这些大宗也算是纠缠不清了。不过老白既然不说,他也不必问,有些答案终会浮出水面。
“喝茶喝茶。”猛地发觉只有自己面前有杯茶,陈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给老白和韦微微倒茶:“庐山云雾,清心明神。”
“我可不懂茶。”韦微微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别说,入口甘醇,还有真元流转其间。果然是世子,身家厚实,这茶我平时都喝不到。”
老白就着糕点,一口一口:“好水,解渴。”
这茶奉得真可惜。
“老白你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高人。”韦微微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思。父亲,叔祖,当朝公卿,山中长老,世家族老,她见过许许多多一流人物,不乏一两位宗师,各有风采。虽然知道父亲和陈国公可是宝贝着自己和陈平的小命,但是老白这个样子,她心里总是觉得没底。
“韦微微啊韦微微,你以貌取人。”虽然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但是她还是想知道一些面前这位的底细。
“凡夫而已。”
“说话倒是满满的高人样,哼。”韦微微小声嘀咕,就是要让桌边人都能听到。
老白也不理会,放下茶杯,正色对陈平说道:“考虑好了吗,事涉高欢究竟会牵扯出什么来,着实难说,我未必护得住你。”
陈平目光幽幽,转动手中杯盏,不知在想着什么,倏尔洒然一笑:“自然是去的,难道你觉得我父亲会算计这种事吗。”
“啊,是徽姨!”小妮子莫名的兴奋,那个温柔贤淑,聪慧美丽的身影,可是一直在她心间。
老白幽幽一叹:“陈霸先那个蛮子懂得什么!”
那个风起云涌,天下浪涌的年代,陈平母亲选择了陈霸先也是让人吃惊的一件事,多少人心中酸道:“陈蛮子有什么好!”
“对对,我叔祖就说陈国公只知道打架,是个蛮子。”韦微微一时嘴快,就把听到的话说漏嘴了,不由俏脸一红。
“你就不担心他知道后再去找你叔祖打一架。”陈平笑道。
周齐之战后,天下靖平,陈霸先已没有心思牧守一方百姓,又不好强闯各宗门,只好找相熟的诸公武将练练手。朝堂上那些个王侯将相见他就瞪眼的大都是这个原因。
“早习惯了。你父亲怎么不去找三公试手啊,宗室也行。”
这话陈平还真没法接,难道非要明着说自己老爹欺软怕硬。当朝三公,俱是权柄威压九州,镇压一世的存在,要多有给自己找不自在的心思才会那么做。
“陈蛮子试过了。”老白给自己倒了杯茶,眼里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啊?!”韦微微忍不住喊出声来,就是给她再大的脑洞去猜想,想都不会猜想到这位闲得慌的国公爷会向三公请教。哪怕是陈平,也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按理来说,三公出手,哪怕只是切磋指点,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乃至记载入册。
毕竟如今大周高居其上的那几位,已经数十年没有出手过了。天下未靖时的数场大战,留下来的只言片语,莫不带有一句惊骇:“几近鬼神!”修为之可怖,可见一斑。如今更是到了何种境地,怕是没人知晓。
那个人是太保!也只有这个可能。太保杨忠与陈霸先有袍泽之义在,才会答应这无理请求。另外两位,必然是不作理会,甚至直接镇压,哪里还能让陈蛮子活蹦乱跳四处挑事。
两人转瞬就有了猜测,探询的目光望向老白。
“我不知道是哪位,事情要是不丢脸,陈蛮子早自己嚷出来了,他不说,谁知道。”老白一副我就是不知道,问我也没用的神情。
哪里是什么高人,各种恶趣味,韦微微咬牙。
“鼓山石窟之行你凭本心来,去与不去都在你,不必考虑你父母的想法。天人不可言,不可算。哪怕是她,这次也是有些冒险了。”老白一叹,拿走碟中最后一块糕点,身形渐渐隐去。
“我有点怀疑我爹的目光了。”韦微微语气微带沮丧,毕竟原来以为有个大高人在身后,能顺顺利利取得机缘的。现在一见面,期待也没剩下多少了。这次鼓山石窟历练,究竟与神武帝有关无关,无人能确定,但是能挂上边,就决计不会差。但是,背后没人她底气可是真的不足呀。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若论占卜,钦天监和楼观道相互合作,又互相监察,简直是在天下间织了薄薄一层网,不入宗师,甩都甩不掉。这次鼓山,要是没竞争才有鬼了。
陈平看出她有些泄气,宽慰到:“老白隐匿之强,整个大周都没有几位能并论。何况有些情况并不是实力强就可以的,再强,能强过那位吗。”韦微微知道他指的是高欢,那个横压一世,哪怕是敌国也不得不尊重的男人。
陈平也是自我宽慰,老白神神秘秘的,万一是个宗师呢,摇摇头,妄想不可取。
“云英仙子呢,放着这一个大高手干嘛呢。”
“师姐在与守正真人离开前传音给我,好像在太和山还有事情,所以呢,此行去鼓山是由我带队。”韦微微略显羞赧,这时候完完全全是初出茅庐的样子了。也不怪她如此,莫名接下任务,不自觉就想着依靠别人,这才显得正常,哪怕是积年老妖,也不是生而知之,所谓历练,不就是为的这个么,在经历中成长,在经历中成熟。家世再显赫,如今的韦微微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陈平也是一样。
不过既然云英仙子也没有太多担心的话,那倒真不需要担忧什么了,论护犊子,这全是妹子的焦尾峰可是当仁不让。
“且走且看。如果我猜测不差的话,这次鼓山应该只有低辈弟子前往。事涉北齐或许是真的,但是神武帝嘛,十有八九没这回事,也不见当初被打得多惨,真以为上面那些人无欲无求么。”大致猜出这次鼓山石窟可能是年轻一辈的交流会,陈平的兴致顿时少了一半。其间自然各家有各家的算计,也不消去理会了,他是陈国公嫡子,背后可不止一位宗师,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陈平又变回懒洋洋的姿态,靠在扶椅上,完全不想动弹:“放心吧,就是个幌子。该吃吃,该玩玩,免得回去还要告我一状,还不去休息吗,我可是很累了。”
看到陈平惫懒的样子,韦微微倒觉得有些心安,开门就要离去,突然一回首,笑道:“陈平,没人说过,你像只猫么,最懒的那种。”说罢也不看陈平,笑着往厢房走去。
陈平眯起眼,摸摸鼻子,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