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大兴。
此时的大兴,业已入夜,不见白日间的繁华热闹,但这静谧中却显出一片安宁祥和。
这巍峨的城墙昂然宣告着,这座雄城,是大周的都城,是九州的中心,是整个天下的太平根基。
大兴城外十里的观星台。
一个男子负手而立,气势如山如岳。他身前,躬身站着一行人,有和尚,亦有道士,还有着为数不少的黑袍人。
所有人都不敢直视这位大人的面容,宛若大日炎炎,怎是凡夫可以直视,虽然是夜晚,但是立在男子的身旁,却始终如在白日。
“大人,神武皇帝的事......”一个黑袍人开口。
“哼。”一声冷哼,台上所有人只觉这声音重若万钧,身子都不由得一沉,开口的黑袍人更是直接跪了下来。
过了片刻,男子才发声:“记住,这世间只有一个皇帝,就是陛下。”他的声音雄浑低沉,让人不由得生出信服之心,不过以他的实力地位,就是闭口不言,也无人敢违逆。
男子昂首而立,目光望向遥远星河,也只能有一个皇帝。
“是!”饶是黑袍人修为已然不低,却仍是战战兢兢,“大人,高欢的事,不禀告陛下吗。”
“陛下,目照乾坤。”统御天下的那位存在,怎么会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呢。
此后,男子不再言语,这其间的空气愈发凝滞沉重,而那黑袍人的头已然低得几近触地,额上不停有汗水滴在石板上。止不住的不止是汗,还有心跳,惹得这位大人发怒,犹若身坠火狱。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才微觉那凝滞的空气已开始流动,身周也不那么炽热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面前已空无一人,那位大人,已然离开。哪怕是如此,他仍觉得身负重压,回首一看,台上人人,俱是如此。
大人的威势,愈发可怖了。
不过他们能有如今的修为,何尝不是因为大人呢。
男子走后许久,环绕在台上的气压才缓缓散去。余下的人渐渐散开,走在台上的不同位置,各司其职。
道人中为首之人,走到台中站定,只见他手中拂尘挥舞不定,变换幻影,带出阵阵波纹。随着他的倾力施为,这郊野偌大一片范围内愈显阴暗,明明不曾有云层飘过,繁星也没有变化,却只觉得天狗食月般的黑暗在掠过这片土地,然后停驻不前。
其他的道人及和尚亦寻到各自位置站定,细看这台上处处,皆有铭纹,石板上更是有繁杂难辨的线条交错而过,唯有诸人站定的地方,没有线条通过,空白无物。
阵法!牵星!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阵法都是他们平常接触不到的一面,哪怕是一些小宗门,或许都没有一位阵法师。
而能以阵法,来撬动天地,是何等的智慧与神通,不过阵法修习与修为境界还有不同,真是依靠天赋,唯有得天独厚的那些人,才能有幸参悟,而他们的战力,也不会因为分心而降低。
越是高深的阵法,越是需要深厚的修为来支撑。
正如此时这台上的交织线条,斑驳星光,如果不到惊神境,怕是连站在台上的资格都没有。
观星台上气息流动,那些铭纹逐渐纠缠错乱,线条也仿佛活了过来,不住扭动挣扎,而天宇中的星光以可以看见的方式汇聚在台上每个人的身上,最正中那位老道,更是隐在星光之下,仿若天人临尘。继而,星光一点一点敛入人体,就好像被台上那些人吸纳了一般,而观星台也陷入了阴暗之中。
所有的黑袍人都已下了观星台,四下散开,守着这片区域,不让一个人,乃至一只飞鸟走兽发现这里的异常。虽然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是一流高手,是可以动用神识的惊神境界,但在这观星台边,却还是只能依靠五感来搜寻,好在之前便有了布置,应该出不了差错。
只是这星光消失后,天穹仿佛越压越低,哪怕以他们的修为,都觉得阴冷袭体。
“哪怕走出了圣道,也还是魔帝,这气息可真是阴寒啊。”一个黑袍人紧了紧衣服,他的修为境界已经足够知道一些事情了,二十年前的他不过是天下里的一粒尘埃,哪有见到高高在上那些人的机会。就算真见到了,也未必是件幸事。
“确实,魔门的功法本就偏向太阴,不过这阴寒也太过了吧。也不知道大人为何对江湖如此优待,左右不过些许天资卓越的年轻人而已。这机缘这么大,可不好拿入手。”他的一位同伴也是一般,觉得这阴冷已快入骨。
“莫要聒噪!看护好周围。”一个明显是头领的黑袍人呵斥了一声,他的修为更高,相较这些手下,并不觉得这寒冷难耐,只是天色深沉,哪怕是他,也有些心中不安。
两个黑袍人不敢多言,朝着其他地方走去,只是这片郊野俱在阴影之下,哪个区域都没甚区别,也不曾见得禽兽蛇虫,安静如斯,也是恐怖。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星光地气逐渐偏移。再抬首看向台上诸人,已经望不到身形,只是一片深深阴影笼罩着这座观星台,台下的这些黑袍人心内也是揣揣。
突兀地一声大喝破影而出:“引华,牵星!”,是那为首的老道,虽然仍旧不见身影,却有力量随着这声音喷涌而出。
“轰!”
台下只觉有无声的波动激荡四方,气息扰动。
原先仿佛被吞入不知名处的星光又重新撒向这片土地,此时台上诸人又重现于星光之下,那种阴暗寒冷的感觉渐渐散去。只是再看那观星台,顶端已层层碎裂,有风吹过,那些铭纹与石板霎时化为飞灰,不再有半丝痕迹。
而重现在星光下的道人与和尚,面容显得疲惫至极,为首那位老道,更是好似岁月都被莫名剥夺,显得苍老了许多,而他手上的拂尘,已然碎裂。
引动高欢的力量,哪怕只是四散的残缺的一小部分,也不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哪怕是一位阵法宗师,都要付出绝大代价。
“真人,可是功成?”黑袍人首领走近残台,言语中带着恭敬。若论修为,两人或许只在伯仲之间,但是一位阵法宗师,值得他躬身。
“七日后星光浸满,石窟自会开启。”老道声音无喜无悲,只是望着地上尘土,那曾是他手中的拂尘,他的眼中飘过一丝迷茫,是对,是错。
此时众人上方的天宇中,一颗星辰明灭交替,余光下沉,其气幽深,仿若教人直坠九幽。
那光芒似是实体一般,笔直落下,直向这苍茫大地而来,看那地点,正是雍州。
雍州!鼓山!
与此同时,鼓山附近的大小宗门都感觉到了震颤,灵气越盛的地方,这感应越是明显。有些小山门的阵法甚至动摇了起来,好在片刻之后,一切如常,但谁也不会认为什么都没发生过。这里是雍州,天子脚下,钦天监、楼观道还有许多大宗门俱在此处。别说是地牛翻身,哪怕是地气微涌都会有人司职通告,甚至直接镇压。不知内情的人俱是惊疑不定,发生了什么!二十年未有之事,使得人心惶惶。
而此时的大兴城内,但凡一流以上人物,都察觉到了那股自鼓山而来的波动。
若问这天下间究竟哪位高人最接近天,答案或许很难讲明;但若问天下间哪里高手最多,毋庸置疑是大兴。
这座皇城里,除去朝堂上那些至强者,还有宗室,世家,宗门等等,暗中更不知潜藏着多少高人。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是文皇帝胸怀天下,不是太在意这些,或者说,他有信心能压下所有波涛。
在这星光坠落之时,不知道有多少人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又有多少人从修行中被惊动。但凡知道些消息的,都明白,有些事,拉开帷幕了。只是他们所知晓的,或许仅仅是大幕最初的那一场。
或震惊或不安,或期待或野望,今夜大兴,众生百相。
此时的苏府。
一个书生笔走龙蛇,正在不停地书写着什么。星光下坠之时,他的笔锋忽地一颤,让人担忧是否会坏了一行好字。但只见笔锋虽颤,落笔不停,待得一页书毕,他才呼出一口气:“差点又要誊写一遍了,那个混蛋。好在无事,并不影响什么。”
却见那书页上密密麻麻,尽是文字,他的字中规中矩,只是目光看到,便会都给人一种宁静,秩序,安定的气息。
哪怕是如此,亦是不能久视,心神弱些的怕会直接沉浸在其中而不得出,心神入字,这部书,不说神器也差不离了。少顷,书生合上了书页,只见封页上写着两个端正大字:六诏!
是夜,雍州某座草庐顶上,一个中年男子嘴上叼着一根杂草,百无聊赖地望着星宇。
“萨保,莫让叔父失望啊。”
天河星芒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