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薰捂着疼痛的脑袋坐在床榻边缓了好一阵。醉娘的这十年陈酿喝起来醇香,不似普通烈酒那样烧喉咙,没想到后劲这般大。七巧端了解酒汤给她,赫连薰拉着脸不想喝,七巧就劝她捏着鼻子一口闷,不然头还得疼上许久。赫连薰苦大仇深地看她一眼,照做了,结果一口灌得太猛,呛得满身都是,二人又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
赫连御身边伺候的敏容在这时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二小姐,少爷不见了!”
方才还笑容满面的赫连薰霎时变了颜色,寒下脸问:“怎么回事?”
敏容哭丧着脸道:“今早奴婢去敲大少爷的房门,没有动静,奴婢就以为大少爷还在安歇,过了半个时辰再去,还是没动静,奴婢就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结果,结果少爷不在房内,床褥也是冷的。宰相大人多次吩咐切莫让大少爷擅自离府,现在,现在可该怎么办啊?巧姐姐,宰相大人一定会打死我的!”
赫连薰话还没听完就往外走,七巧安抚敏容一时无法脱身,只能冲她的背影喊:“小姐你去哪儿?”
赫连薰头也不回地道:“他没有出城的腰牌,一定出不了城,我现在去找他。”
七巧哪里放心得下她一个人出去,要是再发生像上次那样突然晕厥的状况怎么办。她心里头也是万分焦急,思来想去,这事也只能找三皇子帮忙了。
七巧扶住哭岔气的敏容,镇定道:“你现在回去像往常一样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万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来,少爷不在府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若是有人来找少爷,你就说少爷今日身体抱恙不便见客,需静养。”
敏容红着双眼:“能行吗?”
七巧咬咬牙:“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行也得行。”
松临大街上到处都是官兵,巡防的,征兵的,正值壮年的男子也要比往时多出许多,赫连薰一介姑娘走在当中难免扎眼。她在城门征兵处转了一圈,粗粗望过去,一堆高矮胖瘦的男子当中并没有见到赫连御的身影。人这么多,光凭她一个人根本找不过来。
没找到赫连御,倒是等来了三皇子苏胥。一身粗布蓝衣,以头巾束发,不知比他平日里的装扮素了多少,但看上去似乎更顺眼了点些。苏胥高大的身体往她面前一站,犹如一堵墙替她挡去了不少周围探究的目光。
“阿巧让你过来的。”赫连薰抬起头肯定地说。
苏胥沉声道:“赫连御不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
“朝廷招兵会登记户籍,找人核对,赫连御是宰相之子非同小可,若征兵名册上有他的名号,兵部势必会往上通报,如此一来,倒无需我们费心找人了,赫连御没那么蠢,自投罗网。”顿了顿,“现下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已经出城了。”
赫连薰固执道:“他没有腰牌,出不了城。”
苏胥淡淡道:“与其在这里瞎猜,倒不如及早告知宰相,多动用些人手去找。”
赫连薰垂下眼没说话。
苏胥看她那几分落寞的模样,稀疏平常道:“怎么,你不想找他回来了?”
“硬找回来有什么用,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就算回来了,过得也不会高兴。”赫连薰沉默了一下,道,“当年柳季叔叔便是死在梁皋手上的,若他还活着,一定是位很好的师父,可惜,他只教了哥哥一年。听沈奶娘说,那年,哥哥七岁,娘怀胎八月有余,前方传来战报,主将姜承志被捉,副将柳季趁夜袭击敌营遭伏,五马分尸。”最后四字一字一顿,饱含痛惜,她深吸一口气,“我娘受不了打击,动了胎气,难产而死。还不明白吗?”她撇脸望向别处,眼角兀自有泪滑过,“我哥此去是为报仇。”
苏胥心中动容,抬手欲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却被她避开,她自己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不用了,我不像别的深闺小姐,没那么娇弱。”
苏胥负手而立,冷冷清清地道:“是我唐突小姐了。”
赫连薰一愣,闷声道:“走吧。”
苏胥不再多言,率先举步离开,赫连薰望着他愈渐走远的背影又是一愣,走得这么勤快,都不晓得等她一下的嘛!
赫连御偷跑出去参军一事,终是没瞒过赫连博邺,当晚用晚膳时,他让敏容去把赫连御叫出来一道用膳,起初敏容还勉强算得上镇定,按照七巧吩咐的所说,结果赫连博邺不按常理出牌非要亲眼看一看他的这个儿子病得到底有多严重,敏容瞧瞒不下去了,“噗咚”跪地,把该招的不该招的全都说出来了。
赫连博邺这回倒没有大发雷霆,在原地呆站了许久,回过神来时,垂老的目光在赫连薰身上停顿了一下,摆摆手,却只是吩咐下人把晚膳给撤了,独自走进夜色,步伐沉重,那一瞬,赫连薰忽然觉得他原来早已不再是壮年,作为一个父亲,他现在满腔只有同儿离别的悲伤与担忧。
苏胥要去书房,正巧与赫连薰同路,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花间小路上,月光将两人的影拉得很长,这一段路似乎也变得很长很长。赫连薰一直闷头在走,总觉得会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苏胥停下了脚步,她也没注意,结果撞到了他。她抬起头,红肿着一双眼说抱歉,又继续闷头往前走。
苏胥长臂一伸,像拎小鸡一样拎住她的后领。
赫连薰以为他要在这时候报上回在回春楼泼水之仇,哭得更加可怜兮兮,双掌合十贴在嘴边做龟缩状:“我今天心里头难受,你能不能手下留情,别打脸?”
苏胥皱了皱眉:“你想投河自尽?”
赫连薰“啊”了一声,一脸莫名其妙。
苏胥用下巴指了指横在她前头的河流:“再多走一步,你就该去见水鬼了。”瞧她已完全省过神来,苏胥松开了她,转身要往另一边小路走。
赫连薰喊住他:“喂,那不是去书房的路。”
苏胥道:“一晚上不吃东西我睡不着。”
赫连薰反应了一会儿他话中的含义,疾步跟上去:“我要求不高,留我一只鸡腿便好。”
那晚,苏胥动作娴熟地撬开厨房门,却什么也没有吃,干巴巴地坐在一边看着赫连薰吃了一盘米饭三只鸡后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呼呼大睡了,所以,事情的最后,他又给人当了一回苦力背她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