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只是个梦。“紫钶喃喃道。
但是念起梦中那无脸男子说出的”“他一直陪在她身边”这话时,她的内心秘密地温暖起来了,难以自察的笑容也柔软了许多。
然后紫宅里的人看到的景象是,平常不苟言笑的紫钶小姐,近几日脸上居然都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觉得不可思议。终于在某日用饭期间,紫钊看着情绪很不错的紫钶,也好奇地问,“紫钶近日心情很不错?”
紫钶刚刚还专心地用着饭,听到紫钊这么说,显得也挺诧异,“爷爷,我看着很开心?“
“是啊!”饭桌上其他的人异口同声地说,紫铁还打趣问道,“紫钶,你看最近的太阳有没有没从西边出来?”大家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这太阳若真是从西边出来了倒也不奇怪了。
紫钶听了这话倒显得有点局促了,然后默默地用饭不语。
看着不禁开玩笑的紫钶,紫铁自觉无趣,饭桌上刚刚的骚动又归于平静用餐。
岂料不过一会儿,紫钶忽然自己发声道,“爷爷,一夜我于梦中得到几句启示,想说与你听听。“她神情专注地看着紫钊,事实上,前两****已自己去查阅过紫宅典籍,甚至是紫城典籍,却无丝毫头绪。
紫钊放下手中筷子,注视她,点点头,“说来听听无妨。“
她端坐好,忆起梦境中似是而非的风声竹叶声,音节琅琅而发,“树灵为灵,鱼灵为灵,剑灵为灵,人灵为灵。灵乃气之本,形乃气之体。形体易消,神灵不散。“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紫钊,“爷爷,你怎么看?”
饭桌上的人听了皆是惊奇,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夹菜吃饭的举动,都瞪大眼睛看着紫钶和紫钊。因为这几句话其实意在听者,或许一直以来都有另一种新思路可辟,魂灵都是一体的,甚至剑灵无须千万年来自发形成,倒是…….
不料紫钊听完后却一脸沉重,他扫过饭桌上每个人的表情,紧皱眉头道,”紫钶,梦中胡言乱语,何须在意?“
可是,明显很感兴趣的紫铁和紫铢却不愿放手,“爷爷,这不一定是胡言乱语吧,听着有几分道理。“
”是啊,到底有什么样的灵可以代替千万年才能自发形成的剑灵守护剑?又如何做得到呢?”另一个附和道。
紫钊呵斥,“住口!”一向平和的紫族长此时神色激动,少见地生气了,一时餐桌上无人再出声。
他严厉的眼神转过一圈,落回到神色如常无波澜的紫钶脸上,他沉声说道,“紫钶,你还记得我们紫家的家训吗?”从喉咙深处喷发的字句不仅严厉,而且颤抖不安地深刻。
紫钶微转回偏向庭外的脸,正视紫钊,平静道,“爷爷,我记得。”然后她不轻不缓地徐徐念道,“铸剑者诚意正心,修形进道,日省月行,不可多语,不可好战,不可松懈,不可躁进。”从小到大,每一字每一句都已被她念过无数次,这次的辗转绕唇终于让她眸色微动。
紫钊听后,严厉的眼神终于变回平常的温和,不知是真的放松还是自我安慰,他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餐桌。
屋檐外,几只黑鸟衔水滴低空掠过,风似飒飒,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各有所念。
午后,她照例离开紫宅,去竹林修行散心,却惊讶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真的是他!紫钶走近后才发现他仍是一副无脸模样,但是整个人就是闲适自在,毫无所拘。而且在看到她的那一刹似乎很开心?现在不是在梦中,不是在梦中。紫钶捏捏自己的手心。
“紫妹!紫妹!这里这里!我可终于等着你了!“那人欢欣雀跃地一路跑到紫钶面前,也不气喘吁吁,开口就问她,“紫妹,还记得我吧?前几****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紫钶想,他大概是在问自己那神灵与形体之说,这番言论可没少花她时间琢磨。于是她点点头,却发现这男子笑得更大声了,简直是捧腹而笑,笑声间还口齿不清地说,“紫妹你怎么一直都一副认真模样?“。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精美的紫鱼玉石,递给她,先是端正身子,然后用愈发认真的语调道,“我确实会陪在你身边的,紫钶。”
紫钶听他说着这话,一副神色发呆的模样。
”不过~你没法时时看到我,我却能时时看到你,这样真的是很不公平啊~”他特地拖长了尾音,“所以~我就送你一个小挂件,这个小挂件可有各种属性加成效果哦,还能增加暴击率!”
紫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属性加成和暴击率的含义,但是她听懂了那男子前边对她说的字字句句。那很像紫城花灯节时,华灯初上,烟火渐明,男女情侣低眉看地,一面害羞地不敢拉手,只敢慢慢并排走,一面又不由自主含糊说出的亲昵话语。
她的内心涌起一阵奇异的温暖,只觉得那强烈的情感在她心中刺啦冒了个小火花,可是马上又有什么在抑制着她去控制那风向火势,不能让火花燃成火树银花。
她强作平静,装作随意地接过玉紫鱼,快速瞟了一眼,就把它放进自己的袖间,入袖无丝毫冰冷之感,自己冰凉的手臂反倒能抚触到它的温润。
接着,她按捺住内心紧张,冷静地问他,“前几天你讲的那些话,究竟是何意?”
那人看紫钶如此随意就收了玉紫鱼,倒是有点失望,自顾自讲,“紫妹,你不觉得它和你很是相配吗?”这可是他在考察许多配器后熬夜写出的,自认为与紫钶是绝配,可看着冷艳美人好像不大喜欢。“你不喜欢吗?”那声音透着幽怨之气。
紫钶微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我很喜欢。”反应过来之后才发觉脸庞发烫。
听了这话之后,那人才满意,然后终于反应起正事一般,对她叫着,“是啊!那个神灵之说啊!紫妹你不问我,我也会告诉你的~”然后神秘地递给她一本书。
紫钶瞧着才发现这是她上次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本,她翻了翻,发现自己并不懂这上边的文字,这上边全都是弯弯扭扭的字画符。
她终于败下阵来,“我看不懂。“顿了顿又说道,”可是我很想知道。“她想知道,很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那~那我教你啊~“那男子笑嘻嘻的声音将她拉回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也让她失了寸心。往后尘土飞扬,失城败阵后才发现那又岂止只是寸心?
她将头转向清晰灵动的竹叶上,风叶合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慢而坚持,“可以。”
那本书没什么内容,但因这书生出的那么多内容,倒是让紫钶沉沦。
“筑,冶,凫,栗,段,桃是六种基本冶铜工匠,紫城里大都都是从事这项行业的人吧?”阿佟的声音似乎一直都是笑嘻嘻的,”当然,我们紫妹家世代铸剑,这个我是知道的。“
佟是他的姓,他不愿意说他的名字,她似乎也毫不在意,只得了他的姓,那么她便一直唤他阿佟。
“我们紫妹是紫家百年难得一见的铸剑天才,这个我也是知道的。“阿佟非常喜欢打趣紫钶,把逗她当作日常爱好。
紫钶轻声却坚定地辩驳,“不是。”她认真地看着那张无脸,“紫家铸剑人才辈出,但是如果没有其他工匠的帮助,我独自一人是完成不了什么的。”
“但是我们紫妹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哦!”阿佟的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护短,却让紫钶享受这种被温暖小心惜护的感觉。
他语调轻快,“今天有很重要的任务,我得带你去找上好的铸剑材料!你们紫家关于制范,材料,熔炼,浇灌和修治的典籍都很多,而紫妹你又是其中的创新开拓者;双液淬火,盐浴,回火,渗碳什么的,又是实践出真知,我没啥可班门弄斧的。所以啊~我直接陪你去找材料!”他轻快地站起来,很自然地拉起紫钶的手往竹林出口走去。
紫钶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如今的自然而然,只有她自己知道,被他拉住的手似乎在脱却寒冷的常调,反而渗出细密的汗水来祷告一颗赤诚之心。她一路走,一路看着阿佟的背影,委地的竹叶在衣衫拂扫下簌簌打旋,林中清幽,她心安然。
如果,时光就这么轻缓地调转下去该有多好,似流水迢迢,每一日每一处都清澈甘冽,那淌过的千山万野就是他们累积的生活日常。紫钶由衷地希望。
一个在孤独中独处久了的人是很难放下那来之不易的温暖的,她体验到的是某种她未曾体验过的轻松愉悦的相处氛围,所以她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牺牲更多的事情,来跟他相处。
长久习惯其实是长久沉溺,日久生情是放不下那依赖之情。
她把他的陪伴当作无声的告白,即使他未曾真正有一次严肃的告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也不愿想,如果这一切只是她自己的自作多情呢?
她从一只严格训练自己的候鸟,变成了一只随时随地为他停留的留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