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紫家的人只看得到,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铸剑天才紫钶,现在时常会在角落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会笑会怒会悲伤。紫家的人叹,紫钶她终究是疯了。
紫钊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唉声叹气,他的劝说,紫钶都未放在心上。他回忆起当日紫钶在饭桌上说出的那一番神灵之说,他惊讶和生气都不假。
他惊讶正是因为这段话也从他的梦中出现过;而他生气,也正是因为他在紫钶嘴里听到这段话时心里涌起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即使身为一个拥有敏锐洞察力优秀如他的铸剑师,也是断不会愿意拿活人去祭剑,那是禁断之术啊。
他看看正抱膝坐在青石板上看书的紫钶,又摇摇头,走进屋子。
紫钶平常除了喜欢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外,好像也并无其他异常。她仍是去找上好的铸剑材料,仍是日日去铸剑坊铸剑。那日她们一起在紫城深湖中找到的冰若寒澈的雪铁,以及阿佟从各个地方带给她的宝珠和硫砷块,她打算以此炼就一把灵剑,也想好了它的名字,就叫“紫佟剑”。
她轻笑,这将是他们岁月的证明。
可是,最近紫钶显得忧心忡忡,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日,可是阿佟都没有再出现。紫钶不断摩挲着玉紫鱼,又翻看着那本满是天文的书,坐立难安,她一直有种不想去注意但难以忽略的预感,她觉得她最终会失去他。但是现在她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心难以自拔地难受,泪水也会溢满眼眶,蚀骨的相思让曾经坚强优雅的她日渐消瘦。
紫钊瞧她神情恹恹,出去外面的时间又变得屈指可数了,就过来找她谈心,“紫妹,最近又有何忧心事?我看你上次找的那雪铁真是块极好的材料,紫铁和紫铢也觉得你上次说的那个新方法十分好用。”他停下来看看紫钶,“我也看到你自己雕刻锻造的那把剑鞘,行云流水精致异常,特别是上面的文字……”上面的文字弯弯扭扭他从未见过,因为那是紫钶在阿佟给她的书中的文字。
听到她爷爷这么说,紫钶才想起她的剑和剑鞘都没有完成,于是她露出几日来的第一次笑容,“爷爷,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铸剑坊。“
当你自以为时间被悲痛和相思排满了的时候,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被排满,你只是在与此同时,不断去寻找有什么事能让你最大限度地挤压时间。
某日她在舟桥上散心,盘腿坐在一艘舟船上,想着以前她和阿佟的回忆望着水面发呆,一晃快一个月,她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无从去找寻他,是否,她就至此失去了他?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就悲痛地难以自拔,不知不觉间眼角划过泪痕。
然后,她突然看到水面的波纹正在圈圈扩散出涟漪,然后倒映出一张男子的脸,那面容眉清目秀却透着疲惫,她从未见过,可是她就知道,那一定是阿佟!
“阿佟,阿佟,是你吗?我很久没见着你了,我,我十分思念你。“紫钶感到心情异常激动,但是她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因为阿佟的影像在水中,她生怕她一动,惊扰了水面,阿佟就会消失。
那男子听了她的话,也看到了她仍有泪痕的眼角,脸上浮现出戚戚的苦笑,“是,紫钶,好久不见。”
紫钶听着他用她日思夜盼的熟悉嗓音,却说出这般冷淡疏离的话,不禁心下凄然,但仍镇定心神说道,“你以前唤我紫妹,不叫我紫钶的。阿佟,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水面的影像听到她这么说,反而皱起了眉头,“我能出什么事?紫钶姑娘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从一开始就那么单纯的把信任交付于我,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唇说道,“我不怕你是骗子,就算你骗我,那也是我心甘情愿,怪不得你。”
阿佟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说,“紫钶,你是个好人。”但随即面上又浮现出痛苦之色,摇头否定了自己,“紫钶,我明白告诉你吧,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人,我们相识的那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从我认识你,到对你好,那都是一个圈套。那只是,我的任务……”
“圈套?你在说什么?“紫钶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冰凉,她的心好像被瞬间提到了高空,又因为惯性还未摔下深渊。她的反应变得激烈了些,”难道你能否认我们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你能否认你对我的好全都是装出来的吗?“
水波仍未有一丝扩散,明净无垢的水面放大了水中影像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他像一个久别的人,又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突然冷笑了起来,”不管感情是不是假的,但是我知道你是假的。“
他脸上的神色越发冷酷,”孕育剑灵的条件是什么?紫钶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一个无情无恨之人变得有情有恨,再变得无情无恨,在剑将成的那刹那,以此身祭剑,这个人就能化作剑灵,这把剑就变成了灵剑。纵观紫城,再没有人比得上紫钶你更合适了。“
紫钶的心终于再无法支撑而摔下悬崖,她像一只受伤的鸟遭受了最后一击,心神溃散,“不,不,不是这样的......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但是阿佟那绝情决意的表情让她无法靠近半分,她所体会到的是那和煦阳光下从不曾有过的寒冷温度。也那么突然地,阿佟的影像就这么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紫钶忽然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最后往水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红色的鲜血瞬间延漫到水的四处,周围原来悠缓的鱼儿马上游到远处,鲜红色的湖水似乎在强烈着控诉什么。
她使劲拽下她腰间系着的那玉紫鱼,把它用力扔进了水里,之后又是愤怒又是泣不成声,“阿佟!阿佟!你当真狠心!“
她一路跌撞着回到紫宅,拿起那本书把它丢进了熊熊烈火中的铸剑炉,然后又用她曾经锻造的一把把宝剑在她雪白的手臂上一刀刀的刻画,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紫钶大病了一场,两个月在床上无法起身,消瘦得不成人形,所有人的关切与安慰都没有任何效果。紫钊看到紫钶居然是这种情形,则是老泪纵横,身体大不如前。
躺在床上的两个月间,紫钶也已从最初的愤懑难耐悲戚不已到现在的心灰意冷,不论她多么惨,不论她是如何地折磨自己,他都从未曾出现,他不会再出现了,他所说的一切或许都是真的,从那日他们互相诀断的一刻,他们的过往都成了一个笑话。
呵,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对这个世界真的已经了无生意,她只留存一个执念,那就是铸就灵剑。不管这执念是否包含对他的执念,呵,紫钶自嘲地想到,但只要她祭了剑,那么至此是真的了却情丝,再不相见。
她拖着病躯找到紫铢和紫铁,这两位堂兄弟对铸剑爱得深沉,都是非常优秀的铸剑师。极度瘦弱的她体力不支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淡毫无生意地对他们说,“我要以身祭紫佟剑,作为祭品的我死去后将成为紫佟剑的剑灵,它将是一把灵剑。”
紫铢和紫铁惊讶地对视,紫铢皱眉疑惑地问,“紫钶你病糊涂了,没有以人祭剑的先例,你身体病的不行,还是好生回去歇息吧。”
紫铁答道,“紫钶妹妹这样,让爷爷知道了定是又生气又伤心,这种话以后莫要说起了。”
“不能让爷爷知道,咳咳。”她咳嗽起来,眼神却愈发凌厉地盯着他们,“我只需要你们在我祭剑后继续完成这把剑。”
紫铢眉头皱得更深,“我们紫家在铸剑方面还是有点气数的,无须你操这种歪门邪道的心,紫钶。”他的语气隐隐已有责备之意。
紫钶却毫不示弱地回视他,表示她心已决。
紫铢想再劝说什么,却被紫铁拦下。紫铁目光中晦暗,惋惜,痛苦和狂热的情绪一同在眼眸里涌动,他说,“我知道紫钶妹妹是因为信得过我们才来找我们,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们理由。还有你,你真的打算以身祭剑吗?”他心跳异常加快,想起那日在饭桌上的惊人之论,尽管紫钊喝令不许再提起,然而他心中总是不甘,念念不忘。
紫钶咬牙,“是。我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灵剑。”
随即她眼神更加明亮地盯着他们,“但是!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以身祭剑!你们不行!”说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紫铢和紫铁陷入长久的沉思,最终,他们沉重地点头答应了她。
那夜星光无异,整座紫城仍是按照它原本的轨迹在进行。极度虚弱的紫钶却毅然走进那铸剑坊,在紫佟剑将成的那一息,毫无犹豫地跳进了熊熊烈火的铸剑炉,她紫色的衣衫被火舌扬起,她是一只美丽的扑火飞蛾。
至此,灵剑成。
紫家所有人都惋惜紫钶的逝去,却也惊叹紫佟剑的灵性与剑性,这是把真正的灵剑。
然而灵剑无主,也不愿有主,且煞气过重。紫钊联合紫城的其他老一辈人合力才将紫佟剑封印在深海之下,以散它的煞气。那枚玉紫鱼也是在那时幻化成大紫鱼,一直守护着紫佟剑,千百年来无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