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夏末的清晨很是凉爽,昨日的焖热经过一晚上的冷却,已然彻底消散。南孚站在称得上破旧的城乡公共汽车站,闻着早晨湿润清凉的空气,有些回不过神。
打昨天中午醒来后,南孚就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梦里她回到了小学六年级上期的国庆暑假,她快要满十一岁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爷爷奶奶还活得很舒心,还陪在她身边。
南孚一想到自己昨天一下午黏糊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傻样,就忍不住捂脸。简直是两个老人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还利用小孩子的身份撒娇耍赖,不让两个老人出门。也是够了。好在两个老人疼她,都依了她,但还是让奶奶打趣儿了一通。
“南南,车来了,走吧。”
感觉自己的小手被爷爷轻轻拽了拽,南孚回过神,冲爷爷笑了笑,看向来车。车子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式,蓝底的漆,侧面背面都印着县里一些公司的广告。车子看起来有些老旧,座位上、栏杆上的漆磨掉了不少。南孚记得初中的时候市里为了整顿县城形象,全县城的公共汽车才集体大改换。
车上没多少人,爷爷买了票牵着南孚坐在尾座。尾座虽然有些颠簸,但是能开窗。南孚自小就晕公共汽车,这会儿哪看不出明白爷爷是在照顾自己?她细嫩的小手接触到爷爷手心厚厚的老茧,又是感动,又是安心,还有一点心酸、一点高兴、一点感激,以及一些描述不出的情绪,当真是百感交集。
车子摇摇晃晃的开上了路。此时的天已经大亮了,东边儿的群山后已经铺满金红的云霞,眼瞧着太阳也跟着要露脸了。
车子开了一会儿,南孚就熬不住了。她昨晚上太激动了,一直在计划自己未来要怎么怎么过,凌晨三四点钟才睡,但是早上六点钟就被爷爷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扒拉扒拉就给带到了车站。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缺觉,哪禁得起她这么折腾?于是没一会儿南孚就枕在爷爷身上就睡了。
车子停下的时候,南孚被爷爷叫醒,祖孙两下了车。南孚看到面前的泥巴路并路尽头的高山,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要回老宅,还得翻两座山。
南孚在山里待到两岁就被爸爸妈妈接到了西疆,小学四年级才被接回了家乡,在小县城继续读书。为了给南孚安个家,爸妈买了一套房子。当时房价还没后世那么夸张,又是小县城,百来平米的房子连上装修,花费十万不到。只是当时房子还没修起来,所以南孚直到六年级才住进去,之前租了房住在附近的小区。尽管买房钱不多,但当时工资也不高,南孚记得买房后的小学时期爸妈都在拼命工作还债。
很久没回过乡里的南孚有些不记得路了,好在山路只有一条。
山其实并不高,海拔也就几百米,山上长满了wenge时期种下的松柏,青青郁郁,此时太阳升得老高了,林子间也见不着多少阳光,十分凉爽。林下是后来长起来的矮灌木、杂草、苔藓。虫鸣、蝉噪、鸟叫在林间回荡。山林草木的清香在行人身边环绕。这样鲜活、充满生机的情境看着就让人心情澄明舒缓。
林间的小路是山里的村民背了石板、石条,一阶阶铺出来的,听爷爷说,有一些石板还是他安上去的。青石板的小路,就是下雨也走得。小路的两边长满了杂草,现在还带着露珠,爷爷在路边折了一根灌木的枝条,边走边扫去路边杂草的露水,以免沾湿鞋子。露珠虽小,但没一会儿就能将人的鞋子完全浸透。
山路不难走,南孚又是正活泼健康的时候也不觉得累,爷爷又是走惯了的,二人只在山神菩萨的庙前拜了拜、歇了歇。一路上很平静,遇见了一两个村里人,爷爷似乎晓得她可能不认识,直接告诉她该喊什么。南孚忐忑的心也平复了些,毕竟十多年没见了,她早就不记得村里的人了。
南孚的村子在山里头,不通车,后来年轻人都出来打拼,老人们要么留在村里,要么像南孚家被儿子女儿接进了城里。村里的人一年一年的越见少了。现下村里还有点人气,不像后来那么冷清。
南孚到达村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自半山腰她就开始和各家的亲戚们打招呼,好不容易才到了山下自个儿的家里。
“哟,广顺爹带南南回来了。”
爷爷还没打开堂屋的门,邻家院子就走过来一个打扮艳丽中年女人,提了一篮菜,南孚瞅瞅,都是时兴的蔬菜,丝瓜、茄子、豇豆之类的。南孚听着女人高亮的嗓音,觉得很是不舒服。爷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南孚道:“南南,叫丽珍姨。”
言罢,看都没看女人一眼进了屋。南孚立刻叫了一声:“丽珍姨。”
接着跑进了屋。外面的王丽珍没叫住人,愤恨的跺了跺脚,就走了。
南孚已经想起女人是谁了,是二伯的老婆,爸爸亲哥哥的老婆。南家的情况十分复杂,这些糟心事儿得从爷爷那一辈说起。
爷爷家里是山外面的地主,小的时候过的是富贵日子。但好景不长,爷爷的爹因病去世了,爷爷和他的母亲迁居到了山里,成了这个村子唯一的外来户。曾祖母一个弱质女流千辛万苦将爷爷带大,爷爷也争气,自幼就努力照顾母亲。刚开始,爷爷人小,没什么力气,就编一些东西去卖,凭借聪明的头脑,又早早的学会了木匠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总比别家精致好看。后来公社运动,爷爷到乡上挣工分,又学会了采石、雕石,算是村里的“风云人物”。
后来逢上wenge,幸亏爷爷早几年离开了南家,所以没被批斗,但还是受了影响,日子不太好过。此时zhiqing下乡,爷爷就娶了第一任妻子——知青许芸。据说两人很是恩爱,但是,许芸在生下大伯南豫华的时候,难产死了。四年后,爷爷娶了第二任妻子——王秀兰,王秀兰第一次见爷爷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爷爷相貌俊秀,做的一手好活,乡里头的姑娘谁不想嫁?有个孩子也没什么影响,何况孩子还小。但爷爷没想过再娶,奈何被王秀兰设计。两人头一年生下二儿子南建华。三年后又生下三儿子南润华,也就是南孚的爹。王秀兰自嫁过来后,一直不待见大伯,但爷爷对大伯很好,从不让王秀兰欺负了去。王秀兰格外偏疼二儿子,三儿子出生的时候折腾惨了她,加上算命的批的命,便格外不待见老三。
Wenge结束后,王秀兰不久气死了曾祖母,和爷爷嫌隙更深,后来,南建华占去了南孚她爸爸上大学的机会。爷爷气急,和王秀兰分了户、离了婚。南建华虽然顶替南润华名额去了大学,但是却在一年后得罪了人、被人揭穿,退了学,狼狈回乡。
离婚之后爷爷进城打工,在街上租了房子,一个月就只回乡下两三次。在南孚出生的四年前,爷爷结了婚,娶了第三任妻子——黄淑。奶奶性格很好,为人宽和慈祥。奶奶家里早没了依靠,丈夫早早的死了,女儿嫁去了远方,也没什么亲戚。在遇到爷爷前,靠出租房子、做手工活养活自己。南孚的手工就是奶奶教的。对南孚来说,奶奶就是自己的亲奶奶,所以格外亲近。
王秀兰的性子一贯是小气、顽固、自私的,教出来的儿子也一个样,王丽珍是她侄女,性格也差不远,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南孚一想到南建华那一子一女就觉得膈应,当初她没考上好大学,那一家子可没少奚落。
此时南建华一家也住在城里,王秀兰住在村里,王丽珍会时不时的回来看看,这次不知道怎么就遇上了。真是晦气。
好在下午就去庙上,不用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