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撕裂空气,竟然将空气斩出数道激流,于是便有风起,吹的蓬松的雪花纷飞。
女人看着瞬间出现在额前的刀刃,眼中出现一抹惊诧。
她是从山上下来的大术师,如班石所说心气极高,为了不寻常道始终抗拒天地,拒入得道大境,当然能看出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例如,眼前这个普通的年轻人这一刀中所斩出的道。
正因蕴含大道,才能像是突破空间限制般出现在自己额前。
好快的刀!
但她只是惊诧了极为短暂的时间,短暂到外人看不到她有丝毫神情变化。
女人抬起手,中指出现在额前,正对着刀锋。下一刻夏尘手中的刀便停了下来,如洪水奔腾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停滞,好像被定住一样,无论他怎样努力,刀锋与女人的手指间始终空着一道缝隙。
“一个普通人能有如此感悟,有朝一日你能有幸临境,将来成就必然要给这世界一份惊喜。”
女人由衷赞叹,未修行而明道,确实是值得赞叹的事,但也仅此而已。
“谢谢。”出于礼节,夏尘冷淡回应一句。
本来他是不打算回应的,都动起手来了,不跳脚骂娘扰她心神就已经给面子,只是想到依依要跟这个出一根手指就这么厉害的娘们走,以后多少还指望她照顾,不好给依依添乱,但也仅此而已。
凝神静气,改为双手握刀的他猛的加了份力气,想要砍开那根看着就碍眼的手指。只要砍死她,依依不就不用走了?
“没用的,蚍蜉撼树而已。”女人微笑,中指微曲而后弹出,指甲在刀锋上轻轻一触,上好硬钢锻造的长刀寸寸断裂,只余刀柄。
夏尘一个趔趄跪倒在地,怔怔看着碎裂满地的刀片发呆,神情疲惫。这柄跟着他数年割下无数人脑袋的兵器,就这样碎了。
一丝血水从他嘴角流出,滴落在洁白雪地上,显得猩红刺目。
第一刀被阻的时候他被劲气反噬就受了伤。蓄养一夜的刀势应道而生,何其刚猛,被阻后的反噬可见一斑,只是当时涌到嘴里的血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此时女人弹指断刀后刀中蕴含的势一泻千里溃散无踪,几乎将他的力气抽干。
“好了依依,出来吧,我们离开。”女人有些歉意,却没有开口对夏尘说些什么,只是对门内喊了声。
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声吱呀院门打开,童依依握着青竹走了出来。
好像知道夏尘在哪了,她径直走到夏尘身边蹲下,双手抚摸着他的脸。
夏尘苦笑,开口时有更多的血流出,“我拦了,可拦不住。”
是的,他拦不住。
昨晚他就知道这个结果,知道自己拦不住,因为依依说了。可他还是想试试看,他想知道带依依走的人有多厉害。
昨晚磨刀时他就明白,自己只是试刀石,女人是刀。
女人越强,依依当然越安全。
“跟她走吧。”深吸了口气,夏尘伸手抹掉血渍,揉着刺痛的胸口笑了笑,看着有些惨淡落寞,也有些轻松。
依依点点头,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链子,帮夏尘系上,轻声道:“你的护身符,以后我没什么危险,到是你,总是让人有些不放心。”
夏尘低头,怔怔看着胸口的护身符,感慨万分。
八岁那年,遭逢变故后,夏尘带着只有六岁的依依躲进一座荒山,某天夜里依依突发寒症,心急如焚准备去寻找草药的夏尘却突然发现,藏身山洞的洞口外蹲在一头老狼。
那头老狼很老,老得没力气去追捕猎物,但蹲守扑杀一个幼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只容一个幼童钻爬的洞口从里面用石头封住,老狼进不去,但他依然自信的蹲坐在洞外。至今夏尘还清楚记得,黑夜中那双油绿冰冷双眼中,透露着人一样的冷静和自信。
这股对自信从何而来?一个幼童面对洞外的恶狼,会傻得自投罗网吗?
但是,隔着缝隙和那头看着很老的老狼对峙了一个晚上的夏尘,在天明时最终爬出山洞。
就和昨晚他决定要拼死一战一样,他明知斗不过老狼但最终还是选择出去,因为依依病的很厉害。
最终那头自信满满的老狼死了,被年幼力轻的夏尘活活咬死。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咬死了一头狼,而他也几乎被狼咬死。
甚至至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只记得依依趴在自己身上哭,一直哭,哭到泪水干涸眼睛流血,后来夏尘就活了过来,而依依却瞎了双眼。
他觉得是这条家传的链子保佑的他,于是自然将链子给了依依。
依依将项链系好,看着夏尘说道:“岚姨是我娘的师妹,这些年老祖一直在派人寻找我。”
“是你娘师门的人?”夏尘刚生出一丝喜悦,却瞬间消失。
一连灭掉十大城中的两大家,当年那伙黑衣人肯定有大图谋,不然也不会在开始那阶段到处搜寻两个幼童。既然没能得逞,夏尘相信那些黑衣人肯定不会罢休,必然会在暗中寻找他和依依。而和他们有牵连的势力肯定也被暗中窥视,这也是这些年夏尘不让依依和她母亲宗门联络的原因。如果此时依依回去,一旦被暗中监视的人得知,必然会有一场大灾祸,这如何能让他安心。
像是知道夏尘所想,依依安慰道:“不用担心,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宗门真的很强。”
将空间留给即将分别的两个年轻人的女人,依依口中的岚姨看着巷口来往的行人,语气平淡,却自然透露着股傲气,“确实如此,我们虽然不入世,但却无惧世间任何势力。”
夏尘很不喜欢岚姨的口气,冷笑反问道:“那你们查出害我们两家的凶手了?”
岚姨摇头,说道:“这是两回事。”
夏尘心中冷笑更盛,却没开口反驳,因为依依打断了他的思绪,“跟我一起走吧,到了那里就安全了,而且有人指点修行。”
夏尘想了片刻便开口拒绝,就像依依说的,两人的路注定不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依依开口时他看到了岚姨的表情。
看巷口人来人往的大术师,在转过头时脸上带着皱眉不喜的神情,毫不掩饰。依依双目失明,肯定不是做给她看的,那就自然是让夏尘看的,这是提醒,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
得到想要的结果,岚姨再次看向巷口,心中想着还算是个识趣的年轻人。
依依期望的没能得到,所以变得沉默,她“看着”夏尘胸口的链子,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拒绝。
项链不是什么珍宝,一根普通黑色棉线扣着一块黑色的圆形小石头,像是天上落下的陨石,石头表面满是不规则的凹痕,却很光滑。
夏尘摩挲着小石头,想到年幼时和依依的逃亡生活,心中有些温暖。
这么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因为自己而变得身世凄惨的人,不应该继续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她应该有安稳的生活,不用受苦受难,这是她因得的。重要的是,她还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那里的人希望她回去,所以她应该回去。
他轻轻摸着依依的长发,神情温柔,“去吧,照顾好自己,有时间我会去看你。”
依依微微发愣,但还是点点头,起身转身,握着青竹踏着干燥的青石板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尘目送两人离去,最终在人来人往的巷口处消失,有些恍惚。
将离开前依依画在雪上的图案记住,夏尘擦掉积雪,有些艰难起身。
用雪狠狠搓了把脸,连带着将心里的沉重也擦掉。
还有两天就要和吴老鬼决绝仇怨,哪怕沉重也容不得他沉重,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伤势养好,所以他要去酒馆找人帮忙。
日头高升,身材粗壮敦实的跑堂伙计开门挂出幌子,便甩了下肩上的白麻布返回屋内,准备早饭,空荡的前堂里早不见了韩东魁的身影。
夏尘到酒馆时还没客人进门,虎牢端着碗青菜面正蹲坐在门槛上吃得乐呵。
见着棉衣沾血的夏尘,面貌看着粗犷性格却有些憨傻的虎牢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冲屋里喊了声,这才憨憨问道:“咋的受伤了?”
夏尘揉着依然刺痛的胸口,唉声叹气,说道:“被一个娘们打的。”
虎牢噢了声,将面碗搁在台阶上,一手抓着筷子,一手顺势握住夏尘手腕,神情严肃,过了会才眉开眼笑,道:“没事,那女人没下狠手,待会我给你弄些药酒擦擦,在帮你理下气机,等到了晚上就差不多能好。”
夏尘道了声谢。在恶人谷他杀了三年人,当然也受了很多次伤,但每次只要虎牢看过说没问题,那夏尘就不会再担心,哪怕有好几次都快不行了的时候。
进了前堂,老掌柜依然在拨着算盘算那本永远也讨不回银钱的烂账,时不时沾些口水翻账簿。
掀开帘子进了后厨,夏尘却忍不住发呆。
灶台上放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面,一副筷子。
这些年他的早中晚饭都是酒馆管饭的,酒馆的饭向来都是五份,今天少了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