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徐岳和舅舅夏仲离在院子里低声细语。夏仲离说道:“有可靠消息,太子身边一样有江湖人出现,身手不在你我之下。太子称其为莫先生,身边有时还跟着一个身手不错的年轻人。都只在夜里出入东宫,且黑巾蒙面,我手下的人身手太弱,总是跟丢。所以一直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谁。”
徐岳皱了皱眉,道:“要我出手么?”
夏仲离笑了笑:“不行,你马上就要出京,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京中这两人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想来太子也不会愚蠢到在这种时候动手刺杀另一位皇子。我怀疑这两个人是太子和他在江湖势力的联络者,或者兼着防卫东宫的职责。”
徐岳沉吟片刻又说道:“他们这么多年进出皇宫,宫里那位老太监先不说,禁军统领也不是庸手,难道就不会被发觉?”
夏仲离道:“这个简单,太子在禁军里肯定有安插人手,等萧统领不在东宫周围时,发出信号。以这两个人的身手,翻越宫墙不被发觉是轻而易举的事。至于那位老太监,自从你那几位叔叔伯伯进宫大闹一场之后,这些年除了皇帝身边,哪也不去。皇帝寝宫和东宫隔着好几里地呢,这两人身手也不弱,自然是听不到的。”
徐岳不禁哑然,苦笑一声道:“太子究竟想做什么?篡位?只怕不像,如果不是为了篡位,他如此着急笼络众臣,又在端王出宫之时突下杀手,他究竟在心慌什么?”
夏仲离说道:“你这次前去,前途凶险啊。现在我们都只是怀疑武林盟主秦骁已经被太子收至麾下,还不敢确定。如果太子真的庙堂江湖双管齐下,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那就不好办了。真等到他登基之后,势必天下动乱,苍生黎民又有得受苦了。”
两人又商谈了具体事宜,准备三日后,正月初九,出京。
正月里,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所谓达官显贵者,都还在忙着走动联络感情。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也在走亲戚拜年。徐岳就在这表面一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中,打马出了这实则暗流涌动的京城,向江湖走去。
出金陵,一路向西。武林大会,要端午才开始,现在还为时尚早。徐岳要先去关外有些事,必须亲自找三位先生商议清楚。这一路西去,打马飞奔,大黑马自从进京这几个月来,整天关在马厩里,这一出门可撒开了欢,四蹄翻飞向西而去。
二月草长莺飞时,关外的灌木乔木也开始抽出新的枝叶,徐岳一身风尘,没有进关,却是躲在灌木林里啃干粮。等到夜色稍深,玉门关的城墙高耸在黑夜里,犹如一尊不可侵犯的天神,戍卫在大魏的西北门户上。徐岳悄悄地绕过关口,从小路抄到关外小镇。放开了大黑马的缰绳,笑道:“委屈你了,伙计。今晚你就在这待着,你一出现的话,所有人都知道我回来了,我们这次可是悄悄回来的。”大黑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转头向树林里跑去,徐岳也摸进了镇子,纵身掠上屋顶几个起落,隐进了酒楼的飞檐间。
三位先生看见徐岳,都大吃一惊,不知道他为何回来,游追还是炒了几个小菜,搬出一坛老酒,四人围桌。徐岳开口说道:“三位先生,我已决定,要助端王夺嫡。当今太子不肖,我那位皇帝伯伯这些年又不大爱搭理朝政,这天下再让太子这么折腾下去,我大魏江山危矣!”
种滕说道:“你真的想好了?这条路的凶险谁都知道,但是真正要以身犯险,走上这条路。这对于于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就算侥幸成功了,将来如果你的身份一旦被端王知晓,你也多半不可得善终,你真愿为天下万民计,去做这件事?”
徐岳朗声说道:“于公,说是为天下万民。于私,我姓薛,我也不愿让皇爷爷当年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被他们糟蹋下去。所以,我要去做这件事,无论艰难险阻,荆棘密布。”
游追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灌酒。甘良肃沉声道:“我是个粗人,以前跟着先帝爷也就是只会打打杀杀。如今皇上也好,太子爷也好,我当初就是怎么都看不顺眼。端王小时候就乖,知书达理,每次见着我,还知道问我这把老骨头好。帮就帮,要干就要干成大事,若是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的时候,进关也不是不可。豁出这条老命,也算对得起先帝爷了。”
徐岳看了看还在灌酒的二先生,游追板起脸说道:“看我干啥,你爹当年就因为此丢了性命,现在就剩你一根独苗,你这么做,你爹若是泉下有知,多半会骂我们这几把老骨头,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你也长大了,也由得你去,但有一条,可不许伤着自己。你舅舅也好,还是天机堂也好,手底下那么多人,有危险的要拼命的,都不许去。你还得传宗接代,我们当年好不容易抢了你出来,你可不能断了你爹这一脉的香火。”
徐岳笑道:“二先生,你未免太多虑了些,我如今也不是谁都能伤得了的,您还真当我在关外这十几年是白混的么。”
游追也笑了笑,但又不无担心的道:“听你说来,太子在江湖中只怕势力也不小,单凭借天机堂的力量,只怕还摆不平,你还是需步步小心才是上策。”
徐岳这趟出关,还要去见一见他师父。不等天亮徐岳就出了镇子,唿哨一声,大黑马从树林里窜将出来,亲昵的蹭了蹭徐岳,好像在告诉徐岳这大半夜不见,它还十分想念。徐岳翻身上马,打马疾驰,不多时,眼前已经是一片茫茫沙海。
辨明方向,徐岳马不停蹄,他在赶,要快。
对于一个在关外长大的孩子来讲,在沙漠里找到绿洲不算难事。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小块绿洲,沙漠里马不如骆驼,徐岳只能将大黑马留在此处,接下来的路要靠步行。背上大水囊,运起轻身功夫,在茫茫沙海里飞奔如惊鸿掠过,身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踏沙无痕?
三日后,徐岳出现在了一大片绿洲里,这片绿洲里住着的就是徐岳的师父。徐岳远远的就望见了草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兴奋地大喊一声:“师父,徒儿回来看你了。”那个人转头,看了看徐岳,问道:“你回来干什么?一去这么多年,想起来回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了?”
徐岳笑道:“师父,你还生徒儿的气么?我这一去虽说是这么多年,但是徒儿心里可是时常想念得紧。”
师徒二人席地而坐,面前放着几样简单的吃食,在这沙漠里有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徐岳开口道:“师父,徒儿这次回来有两件事想跟您说。”对面的老者轻抚下颌上银白的胡须,问道:“哪两件事?”徐岳很郑重的说道:“第一件事,我有了一点大师兄的消息。”老者听见这句话,身子一震,两眼精光暴起问道:“怎么样?找到他了?”徐岳道:“没有,不过我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发现了本门轻功家数,估摸是大师兄收的徒弟吧。这条线索我不会放过,回查下去,一有结果我就通知您。”老者点点头,问道:“那还有一件事呢?”徐岳站起身,拜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徒儿不孝,决意卷入江湖恩怨,朝堂情仇,有违师命门规,想请师父责罚。”老者看了看眼前这个算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长叹一声,“起来吧,从我收下你那天开始,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你会走上这条路。”顿了顿又说道:“也许骨子里,你跟你爹是一样的。”徐岳站起身说道:“师父,就像我跟三位先生说的一样,无论于公于私,总该做点什么。”老者很无奈,说道:“以你你的身手,在江湖我不担心。但是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你真的应付得来么?阴沟里翻船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你?”徐岳说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我想我能学会。师父,别担心,有舅舅他们帮我呢,再说了我命硬,死不了的。”老者仍然面露担忧之色,说道:“也罢,由得你去吧。我是怕啊,将来没人给我送终,反倒还得我白发人来送黑发人。”徐岳又住了几天,师父这几天里把这些年来新创的一套掌法传授给他,徐岳天资不错学得也快。
一晃过去了五天时间,徐岳该走了。在门外拜了三拜,起身掠空而去,门内的老者没有出声,只是从屋内仿佛传出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
再回到关内,已是三月中。西蜀地面上,已经是农忙的季节。时间很充裕,徐岳也不着急,信马由缰,徐徐而行。看路旁耕种的农人,歇息时点燃一袋旱烟;看给丈夫送饭的年轻媳妇,羞红脸急匆匆跑过;看院子篱笆里坐着的老人,教训调皮的孙子;看好容易闲下来的耕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啃着青草。好一片祥和的景象,徐岳心中暗想,如果将来真的到了战乱纷起那一步,谁能保得了这百姓安宁。是路边神龛里的积了灰尘菩萨,还是寺庙里香烟缭绕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