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乡间小路,翠绿掩映,此时正值蚱蝉产卵之时,蝉儿叫得甚酣,聒噪的声响为这闷热又凭添一丝烦躁。
唐通走在知府刘竟成的轿子旁,随着众人一同往清溪学堂走去。他的身后的轿子,抬的正是黄奇帆,唐通往后瞟了一眼,又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一团赤火,只觉得流金铄石,偏偏这几个轿夫行得慢,惹得他叫苦不迭。
他一抬眼,见一旁的轿夫白了一眼自己,唐通这才意识道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赧然闭上了抱怨的嘴。
是了,这些汗如雨下的轿夫,哪个不是顶着炎炎烈日而行,若是步子快了分毫,知府大人的轿子有个磕碰,便有他们好受的了。
看着轿夫,十岁的唐通似乎明白了两个道理:其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凡所历之事,换个角度想想,也许便能得出不同的结论。其二,自己长大之后,一定要做坐轿子的老爷,不做抬轿子的小厮。
这一层他想得笃定,不由得暗自点起头来。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一柱香的功夫,终于走到了里学堂不远的地方。这时,远处,一人驾马飞奔而来,从方向来看,似乎刚从学堂而来。唐通定睛一看,认得来人正是白马县衙的衙役头子,不用多说,这准是来向知府大人禀报水源的处理情况来了。
衙役行至队前,翻身下马,朗声道:“小的白马县衙役,有要事秉知府大人。”
队头的喝道小吏(注:即队伍打头开路的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道:“等着,我去知会知府大人。”
不等小吏禀报,轿中刘竟成已听得清清楚楚。他撩起轿帘,眯着眼道:“叫他过来吧。”
得了吩咐,小吏伸手示意,两乘轿子缓缓落下,轿中的刘竟成走了出来。
衙役见状,连忙弓着身子,屁颠屁颠的跑到刘竟成身前道:“禀知府大人,方才赵知县奉命处理高阳村与阳泉村水源一事,本是一番风顺,哪知风云突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挑重点说!”刘竟成显然也热的够呛,口气甚是不耐烦。
衙役咽了一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可能涉及代王,小的斗胆请大人附耳过来。”
刘竟成心中一凛,附过身去。
一旁的唐通隐隐约约听到“代王”二字,待要细听,只觉声音细不可闻,没甚动静。
他见刘竟成于那衙役耳语一番,表情也没有任何异状,着实没了头绪,只知道似乎一个叫“代王”的人插手了水源的事。
吩咐完毕,刘竟成打发了衙役,便上了轿。一旁的黄奇帆没有多问,也一同上了后面的轿子。一行人继续赶路,不多时,清溪学堂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
唐通见李艳梅正领着学堂里的孩子在大门口侯着,赵万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再细细一看,人群之中似乎多了几个眼生的人。
正中央那人,青衣缀地,身材高瘦,面貌清癯,胡须飘然有顺,眉间自带一股傲气。这一股子扑面而来的书生气,竟有咄咄逼人之感。无需多言,这人便是方柯了。
一行人刚到门口,不等唐通反应过来,李艳梅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提了他的耳朵就往后扯。
“哎哎……李姐,疼,疼,疼……”
“你还有脸叫疼,今儿个又去哪里野了,不知道有贵客来么?”
“我给咱高阳村赶喇虎去了!”唐通一拍胸脯,笃定地说道。
这档子李艳梅还未开口,周遭就传开质疑之声:“你这小胳膊小腿如何赶得走喇虎,扯谎也知不羞?”
唐通只觉这声音清脆悦耳,只是略有些奶声奶气。他扭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一个容貌甚是俊秀的少年。这人与他年龄相仿,皮肤白腻,俏脸粉嫩,甚是好看。又见他头上带着方巾,身着交领衬袍,举止之间像是个学堂里小书童。
“呵,真俊……”唐通心里暗暗一叹:“平日里总有人叫我小娘皮,殊不知人外有人啊!”他自觉自己长得过于俊俏,缺乏阳刚之气。如今眼前的小书生若讲“俊俏”二字,犹胜自己十倍。
唐通咽了一口唾沫:“不信,问知府大人!”说着指了指身后的轿子。
说话间,轿子已缓缓落下。
刘竟成刚下了轿,便笑道:“子路,我来迟了。”他这一出轿,门口的孩子们纷纷作揖施礼,齐声道:“见过知府大人。”
刘竟成挥了挥手,示意免礼。说话间,方柯已笑着迎了上去。
“高阳与阳泉二村为了点水源的事争执不休,我派人处理完了,这才赶来。”
“方才我已听一个白马县的衙役说了,民生之计,重于泰山啊。”
方柯一边说着,一边回身拉起身后那个小书童的手道:“槿儿,快来见过伯父。”
刘竟成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书童,先是一脸诧异,随即大笑道:“槿儿这般打扮,倒叫我认不出了。”
小书童睁着水汪汪大眼睛,甜甜地叫了一声:“伯父好。”
“你也好。”刘竟成轻抚了一下小书童的头,眼神里尽是关爱之色。
二人说话的功夫,黄奇帆也走了过来,三人一番寒暄之后,方柯便引了二人往学堂里走去。
“呦呵,这小娘皮难不成是方先生的儿子啊,竟与知府大人这般熟络。”唐通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暗自忖度道。
“喏,人家知府大人可没帮你作证啊。”
唐通背脊一凉,回眸望去,见李艳梅正提着一把戒尺,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