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村南,赵知县驾着马,领着一帮子人往取水处疾驰。毕竟是边关的县令,大同府常年受到鞑靼瓦剌的袭扰,县官会骑马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他一边驾马,一边对着一旁的衙役们破口大骂道:“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你们这帮蠢才,怎的连个孩子都轰不走,这不是在知府大人面前抽我赵某人的嘴巴子么!”
一旁的衙役头子道:“爷,您不知道,那孩子嘴皮子麻溜得紧,三言两语就把路人给招来了,我们也是猝不及防啊。”
赵知县一皱眉:“惹事儿的那个喇虎叫什么?”
“狗尾巴。”
“屁,这是人名?”
衙役答道:“爷,您不知道啊,‘狗尾巴’是他的浑名,这人是阳泉村一霸,高阳村四周的街坊都知道他的恶名。”
“管他什么猫尾巴,狗尾巴,碍着我赵某人的前途,就是老虎尾巴,老子也给他剁成十截!”
赵知县挥鞭策马,带着一帮子人风风火火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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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忽值人。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
高阳村南,溪水潺潺,水流在山间乱石中穿过时,水势也渐渐变得湍急,但当它流经树林中的平地时,这同一条青溪却又显得那么娴静。若是配上鸟啼虫鸣,实在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只是今日,这画卷怕是美不起来了。
溪流沿岸,八九十号人扭打在一起,场面好不热闹。里长康泽宝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左眼乌青的他显然是刚刚挨了一记重拳。饶是如此,康里长仍然伸着胳膊,语重心长的倡导大家要一团和气。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大汉啐了一口,骂道:“呸,老子拿不下这水源,就是对不起我的弟兄,对不起阳泉村七十多口兄弟姐妹。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
说话这人便正是“狗尾巴”了。
秉承黄老之学的康泽宝刚要起身,便被“狗尾巴”一脚踹倒,接着便是一声呻吟。
“哎呦……”
无为而治碰上拳脚功夫,都是白搭。
“狗尾巴”口中叼着一支竹签,指挥着手下的跟班,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感,好不威风。
高阳村的男人毕竟大多都是些庄家汉,虽说体格不错,但也不精于拳脚,没过几招就已落了下风。
饶是如此,高阳村的村民们依旧不打算妥协,民以食为天,没了水就是掐断了村名生存的火种,这种事上,就算来了一万个“狗尾巴”,也是万万不能屈服的。
斗殴没有持续多久,远方疾驰而来的马队,引起了双方的注意。不用多说,是赵知县来了。
马队行至溪边,赵权勒缰停马,朗声骂道:“哪个挨千刀的,敢在这里滋事!”
一旁的衙役连忙帮腔道:“知县大人亲临,还不快快停手,拜见知县大人?”
倒在地上的张大哥以及被打的高阳村民听说知县来了,心中一喜,连忙起身拜倒。张大哥带着哭腔说D县老爷,您可来了,这家伙带人要来抢这溪流的源头,说什么高阳村的人一盖不准用这溪中之水,若是不从,便要拳脚相加,大老爷,这水是庄稼人的命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赵权道:“本地里长何在?”
被打的神志不清的康泽宝听到知县喊话,连忙爬过去道:“秉大人,小人就是。”
赵权看了一眼康泽宝,见他鼻青脸肿,想必也被打的不轻,便道:“刚才这个人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康泽宝支支吾吾道:“是也是,不是也不是,大人,小人也说不准……”
赵权大怒道:“身为一方里长,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弄不明白,还要你何用?”
康泽宝满脸委屈,摊手道:“大人,我……”
赵权也没耐心等他陈述,一脚踹开康泽宝,对着人群问道:“哪个是狗尾巴?”
狗尾巴听道赵权喊话,一口吐了竹签,走上前去:“小人便是。”
赵权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来人,见他生的魁梧,左脸颊上一颗黑痣,满脸的痞气,倒是很符合“狗尾巴”这个浑名。
“狗尾巴,尔等因何事打人?”
狗尾巴不慌不忙,一揖道:“大人有所不知,高阳村与阳泉村共用这一处水源,高阳村位于上游,我阳泉村处在下游,平日田里用水,多是由此处引水,如今是农忙期,庄稼地里都需要水,可高阳村的人引水灌溉不知节制,已惹得我阳泉村的庄家旱死不少。”
听到这里,赵权缓缓点了点头,寻思若真是如此,这“狗尾巴”的所做作所为倒是说的通了,人不可貌相啊。
狗尾巴见赵权点头,更是添了三分胆,便接着说道:“水源是他高阳村的命,又何尝不是我阳泉村的命,今日,小人正是授了阳泉村的兄弟姐妹所托,为了我阳泉村,狗尾巴自然是义不容辞要拿下这处水源了。”
话音未落,张大哥便驳斥道:“大人别听他扯谎,这溪水两村共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原先没这事端?这‘狗尾巴’就是想要讹钱!”
“哎,你个老崽子……”
“放肆!”衙役见狗尾巴要动手,便厉声呵斥。
双方各执一词,赵权思忖半天,也想不出谁更占理,便说道:“既是如此,两村便协商好,设定引水用度,不就可以了吗?”
狗尾巴白眼一翻:“那可不成,我狗尾巴一言九鼎,今后这水只能阳泉村用!”
“放肆!本官说可行就是可行,你敢和本官尥蹶子不成?”
狗尾巴鼻孔仰得老高,朗声道:“大人,若是设定引水用度,阳泉村可是完完全全的受人节制了,再者,我阳泉村旱死的庄家谁来承担,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我狗尾巴行走江湖靠的是‘义气’二字,不替我们村出了这口恶气,我誓不罢休!”
“对!”狗尾巴这么一喊,身后的四十多人也高声迎合。显然其中不少是阳泉村的村民,这么看来,两村确实多有不睦。
“狗尾巴,本官且不管你所言是否属实,可你带头殴打本地里长,这可是犯了我大明律法,你又作何解释!”
“每年农忙时,我村的里长都会向康泽宝说明事由,让他节制高阳村的灌溉用水,可这老崽子口头答应了数次,仍是毫不作为,这等鸟官,我打他都是轻的!”
赵权看了一眼康泽宝,见他满脸羞愧的神色,这才明白了他刚才说的“是也是,不是也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像一开始他自己所想的一样,所谓的恶霸反而有理有据,其所作所为虽有些不妥,但也事出有因,这倒叫他难办了。
“虽是如此,可你带头殴打里长,便是目无法纪,不惩处不足以正法纪!”
赵权刚说到这里,见一旁的衙役头子直冲自己使眼色,便挥了挥手,示意那衙役过来。
衙役头子走到赵权身边,轻声耳语道:“爷,这狗尾巴可惩处不得。”
“为何?”
“这人的姐姐是代王妃的贴身侍女,很是得宠,这且不说,小的听闻代王在阳泉村有几亩私田,想来此人今日闹事,必是身后有代王撑腰啊。”
赵权一惊,轻声呵斥道:“这等大事,怎不早早报我?”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身前的众人,又微微俯身对衙役头子耳语道:“速去清溪学堂,将此事秉于知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