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啪!”李艳梅用戒尺的尺面在唐通的屁股上轻轻一拍道:“少给我贫,板子暂且记下,今儿知府大人在,可比不得往日,若是顽皮,看我不把你屁股打个开花。”说罢哼了一声,便扭着腰肢往学堂里走去。
唐通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呵呵一笑,他生性顽皮,平日里挨得板子自然不少,只是这板子若是赵万年打的,他便是一万个不情愿,可这李姐一打,他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受用:“嘿嘿,这小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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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竟成随方柯进了学堂,抬眼看了看四周,简陋的教室内端端正正摆着三排书桌,说是书桌,其实不过是钉在一起的三块木头板罢了。石墙经过常年的风吹雨打,表面的墙皮早已掉了大半,缝隙中有杂草探头,墙角的阴暗处,阳光投过墙壁的缝隙照射进来,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整个教室泛着一股子霉味。房内,孩子们一一落坐,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看着面前的几副陌生的面孔。
小书童刚一进屋,只觉一股土腥味扑鼻而来。不禁捏着自己的鼻子,嗔道:“真脏。”
“瑾儿!”方柯轻轻呵斥一声,小书童便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刘竟成噙着笑意,看了看皱着眉头的小书童,又转过身来对方柯说道:“子路啊,孩子们平日里都念些什么书啊?”
“不过是三百千千,识识字而已。平日课业都是赵先生负责。”说罢指了指候在身旁的赵万年。
赵万年一听方柯提到自己,便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揖道:“回知府大人,如方先生所说,平日多教些启蒙书物。”
“哦,孩子们功课可勤么?”
“这里的孩子,多是些穷苦人家的子弟,家里人求的不过是识个字便可。”
“哦,这样。”刘竟成捻了捻胡须。
方柯听了,心中不由苦笑。他请刘竟成来,不过是想让他了解一下穷乡僻壤之地的孩子读书不易,借此希望拉着官府一起合办学社。赵万年竟连这一层也看不透,若是这里的孩子没什么天分,官府哪里愿意花些冤枉银子。
刘竟成瞧了一眼满脸阴云的方柯,微微一笑道:“可有资质尚可者啊?”
赵万年问道:“大人指的是?”
“可考童子试者。”
赵万年摇摇头道:“岁数大些的都不过是些半吊子,兴许来年就下庄稼地干活了,年纪小的又顽皮犯懒,这乡间小院,出个童生也是个稀罕物了。”言下之意不过是提醒刘竟成,这穷山恶水之地,像他赵万年一般的人才可不多见。
刘竟成还未答话,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非也非也!”
众人顺声望去,见一个男童挺着小胸脯站在下面,满脸的坚定。不用多说,这孩子正是唐通。他听刘竟成问起学生的资质,便立刻觉察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帮他脱离清溪学堂,走上真正的求学之路的机会。
刘竟成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孩子,转而哈哈大笑道:“做学生的敢与老师讲是非,你也是胆子不小啊。”
“昔日韩退之曾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学生敢与先生论是非,不过是遵从古训,并无不妥。相反,正是因为吾师宽广之胸襟,学生才敢在先生面前放肆一二啊。”
刘竟成听罢,面露异彩,笑眯眯的看着唐通,心道:“喝,好一副伶牙俐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已是不易了。”一旁的方柯捋了捋胡须,打量了唐通几眼,欣然问道:“即是如此,你便是认为自己参加得了童子试咯?”
唐通一揖道:“学生虽读书识字不多,却不敢丝毫怠慢平日里先生教授的学问,凡有所闻,必反复温习,是以这三百千千,诸子论语,早已熟记于心了。”
此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暗暗一惊。要知道,唐通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而已。若真如他所言,那么便真可称得上是神童了。自宋朝经济重心南移之后,带来的后期影响是格外广泛而深远的,北方常年战乱,民生凋敝,是以参加科举的北方士子的整体水平较南方士子而言,多少有些差距。
然而在朝为官的北方人却往往心中不服,如若本地出了个闻名天下的才子,说出去可不光光是光宗耀祖的稀罕事,更能让整个北方的文人集团脸上有光。同为北方人的刘竟成与方柯吃惊之外,更多的是一份期待,一份为北方举子正名的期待。
方柯清了清嗓子,笑道:“那你便一一背来,好让在座的各位见识见识你的本事了。”
唐通又是一揖,便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背了起来,待他背到: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便已是完完整整地将他所学背了一遍了。整个过程通顺无碍,没有丝毫卡顿错误之处。
唐通一口气背完,嗓子也微微有些发干,他轻轻一咳,抬眼看了看身前的方柯与刘竟成,见他们依旧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便又低下头去。他所背诵的经集,期中不乏不求甚解之处,在读音断字上,并不是十分有把握的。如今看方刘二人表情无甚变化,心里已然有了底气。
刘竟成听罢,不由得大笑道:“人言江东多才俊,殊不知这浅处不妨有卧龙啊。好,极好啊!”
方柯也笑道:“赵先生何时教了这些东西,我竟是不知呢!”
一旁的赵万年尴尬的笑了笑,抬眼看了看方柯,又看了看唐通,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这小子何时背了这些书,是谁教的啊?”对于唐通的课业,赵万年自以为是知根知底的,他说没有教,那便是没有教。清溪学堂说到底不过是方家资助的一所慈善学堂,教学质量好坏倒是其次,最首要的是帮这些金主遂了这“行善积德”的心愿。
台下的年有为见死党这次在知府大人面前露了脸,心中直觉得大为光彩,忍不住补了一句:“方先生,赵先生可没教过唐通,这些个学问啊,是我兄弟自学的!不信问问大伙啊,不然这些书,我们怎的不曾听过……哎,好疼,李姐,你踩我做甚?”
李艳梅咳嗽一声,轻抚一下鬓角,便走开不做声了。
“他咬字断句这么清楚,没有先生教,自学是万万不可能呢。旁的不说,没有先生,哪里识得这么些字?”一旁小书童的质问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唐通正欲辩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心中忽然也犯起嘀咕:“奇怪,是啊,我是什么时候将这些书背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