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林老夫人过世之后,林清风几乎不怎么回家。即便回家了,也是一头钻进书房里,再不出来。他无法面对柳映雪,更不想看见沈如玉,所以家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让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让他心痛到想要放弃,却又难以割舍。
转眼又是夏日,时间已经迁移到了1931年。
林清风这几日一直都在落霞镇的店里坐阵。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储存皮子的库房里积了两尺多深的水,林清风一连着几夜未曾合眼,他领着店里的伙计不分昼夜地排水,转移皮料。
这一场大雨,让林氏毛皮庄损失惨重,几乎一半以上的皮料都被水泡了,无法出售。林清风是既心疼又无奈,这是天灾,谁也无法抗拒。
这里又要交代一下当时的故事背景:1931年,江淮流域遭遇了空前的水灾。自7月中旬开始,持续的暴雨导致江湖河水盈满,长江沿线堤防多处溃决,洪灾遍及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河南等省,中下游淹没农田5000多万亩,淹死14.5万人。8月末,台风袭击高邮湖,飓风掀起巨浪,将土质的大运河堤坝撞击溃塌。由于高邮湖是个“悬湖”,它的湖底高于临近城市的地平线,高邮湖堤坝的垮塌,导致湖水全部倒灌入江苏平原。1931年的长江特大洪灾,是20世纪中国最具毁灭性的自然灾害。
且说林清风将落霞镇的店铺料理消停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南京,查看那几家分号的受灾情况。
南京城的内涝情况相当严重。自7月中上旬开始,连续的暴雨导致南京各街头巷口的低洼卑湿处水势泛滥,几成泽国。
林清风与朱少晨领着伙计们,又是一通猛干,尽量地将损失降低些。林清风将所剩无几的库存连夜转移至镇江,再由镇江运回落霞镇,本来只需两日的路程,竟然整整走了五天。
林清风之所以将皮料都运回落霞镇,就是因为落霞镇是南京周围方圆几十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时值7月底,落霞镇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洪灾的影响。不过,林府却是处于落霞镇的最高点,因此并未有积水的情况发生。
林清风将剩余的全部皮料都转移至落霞镇的林氏祠堂,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天公却不肯放过落霞镇,8月末,高邮湖堤防决口,湖水倒灌,将江苏平原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汪洋。
这一日,林清风正在祠堂内清理着残存下来的皮料。连日的暴雨,致使祠堂存放皮料的偏厅屋顶坍塌,数十****料被压在废墟里,林清风同朱少晨带着几名家丁,从废墟里抢出皮料,准备转移至祠堂的正厅,那里地势相对高些。
突然,春生尖叫着跑了进来,“爷,水来了,快些离开这里,快啊”,一边嚷着,伸手拉着林清风就往外跑,一干人也紧跟着跑了出来,四散着逃离。
林清风被春生拽着,不由得跟着跑了几步之后,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停下,“春生,你快去家里报信,我随后就到”,说着,又折回祠堂。
他飞快地跑回祠堂,将母亲的牌位抱在怀里,这才朝着林府的方向奔去。
春生先一步跑回家里报信,林府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尖叫声,人们惊恐地跑来跑去,却没有明确的方向。
沈如玉一听大水将至,吓得浑身筛糠,一时竟没了主意,只在那儿急得团团转。倒是灵子,还算冷静,她打包了些金银细软,吩咐乳娘各自领着一个孩子,又搀扶着惊恐万分的沈如玉急急地出了林府,朝着六合县方向逃去。
再说春生,来到东院报完信之后,又紧忙着来到西院。一来,他知道林清风最牵挂的人就在西院,二来,他的妻子也在西院,春生在一年前,迎娶了春儿。
春生一进西院,就高声喊着妻子,“春儿,春儿”。
春儿应声从柳映雪的房里跑出来,“春生,这里,快”。
春生夫妇简单收拾了一下,只拿了几件保暖的衣物,就跟着柳映雪往出跑。刚跑到院门口,迎面就碰上了急着跑回来的林清风。
林清风看到只有柳映雪跟着跑出来,急忙大声问道:“春生,大奶奶呢?还在里面吗?”
“没有,大奶奶已经先行离开了,我看见她们往西北方向去了”。
林清风这才带着一行人,追着沈如玉的方向赶去。
沈如玉是个小脚,自然是跑不快,再加上路上逃离的人实在太多,在人海中穿行,需要不停地躲闪避让,更让沈如玉有些吃不消。
就在沈如玉精疲力竭的时候,身边停下一辆别克轿车。沈如玉正不知所以时,却看见沈莫言从车窗探出头来,“玉儿,上车”。
前文交代过,沈莫言是江南地区有名的盐商。在沈如玉掌管林家生意时,沈莫言凭借沈伯坤沈如玉兄妹二人合作的契机,也是没少捞钱。手头阔绰了,自然要买辆车来享受一番。恰逢江南发大水,他开车向西北方向逃窜,在路上巧遇女儿,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沈如玉将灵子和三个孩子带着上了车,绝尘而去。
再说林清风一行人,追着沈如玉逃离的方向往前奔,却一直不见沈如玉等人的影子,林清风心里不免有些发毛,总有一些不好的念头冒出来。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林清风四人只好乘着夜色继续前行。
洪水被飓风驱赶着向前奔去。江苏是中国地势最平的省份,那水浪奔着平川一泄千里,朝着逃离的人群袭来。
巨浪将奔跑着的人们一个个掀翻,柳映雪一个不小心,也跌落水中。林清风一把将她抄起,架在胳膊上继续向前跑,一路上都紧握着她不肯撒手。直至逃到了安全地带,四人这才找地儿歇脚。
柳映雪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一路的奔波,又淋了雨,便发起了高烧。林清风心疼地守着她,又是喂药,又是敷凉手巾板儿,一宿没敢合眼。
次日,一行人继续前行。柳映雪因为一宿的高烧,已是浑身无力,软得走不动道。林清风不由分说,背着柳映雪赶路。
柳映雪趴在林清风的肩头,默默地流着眼泪,因为她深知这个男人绝不会将她至于险境而不顾。她的心再一次被林清风的不离不弃打动,泪水打湿了林清风的衣衫,将柳映雪的心也紧紧贴在了林清风那宽厚的肩膀上。
大雨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想法,配合着洪水一直向着大地发起猛烈的攻击。它们用尽全力,袭卷着地面上的一切,摧枯拉朽,不留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