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风实在是想不明白,凤儿小小年纪,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来,自打凤儿开始学说话,灵子就每日教她指着西院骂“坏女人”,等到凤儿稍稍懂事些了,灵子又每日给她灌输“是这个坏女人抢走了你爹”的思想,久而久之,在凤儿那小小的心里,一个念头长在了心中:西院里住着个坏女人,她抢走了凤儿的爹。她不由得恨着这个女人,也对西院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如今,凤儿已经八岁了,这个想法在她的心里已是根深蒂固,根本无法颠覆。
沈如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不阻拦。她把对柳映雪的恨意和对林清风的失望,全都深深地埋在心底,只等着有一日可以一雪前耻。
柳映雪这次所受的打击是非同小可,试问哪个人受得了自己生的孩子指着鼻子骂自己是“坏女人”。
她幽幽地哭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哭到日落西山,也不肯停下来,把个林清风在一旁急得是搓手跺脚转默默,又是哄,又是劝,一个劲儿地赔不是,直到夜深人静了,柳映雪那哀哀的哭声才终于止住了。
柳映雪大病了一场,人也跟着瘦了一圈,眼窝深深地陷进去,双眼无神地睁着,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面色苍白如雪,嘴唇干裂得到处都是口子,整张脸看起来毫无生气。
自那日之后,柳映雪就更加得萎靡了,每日要么躺在床上,瞪着眼睛发呆;要么就摩挲着那些个为了迎接凤儿而买来的东西,默默地淌眼泪。
林清风每日都会守在柳映雪的屋门外,对着屋里发呆。每每看到春儿从柳映雪的屋里进进出出,他都会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打问柳映雪的情况,询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能不能踏实睡觉。他不敢进屋,却也不忍离去,就这么一直守着。他的心被屋里的女人紧紧地牵动着,不敢有一刻放松。只要听到屋里柳映雪在哭,他就会站在院子里,跟着一起哭,只是屋里的柳映雪哭得有声音,而林清风却是无声地在心里哭泣。
林清风也去过东院,他想去质问沈如玉,可惜沈如玉是一问三不知,在那儿装傻充愣,让林清风恨得是牙根痒痒,却也只能忍着,不能发作。
很快,春天如期而至。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零零星星的微雨,散发着花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春天里。一切都是那么地勃勃生机,到处是春意盎然,只有林府却与这春日的景象是大相径庭,一片死气沉沉,憋闷地让人窒息。
林清风因为生意上的事,只得暂时离开了家。
来到南京已有些时日,可他的心没有一刻不是记挂着家里那个让他揪着心,牵肠挂肚的女人,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眶也有些湿润。
“怎么,又在担心二奶奶?”朱少晨一进屋就看到了正在唉声叹气的林清风,“哟,这怎么还哭上了?”
林清风连忙着掩饰,他转移话题地说道:“前面柜上的事都忙完了?到后面来做什么?”
“我想着和你一起整理整理账目,捎着也把库底子里的皮子清点一下”,朱少晨附和着说道:“到了夏天,咱们的生意就进入了淡季,不如把那些个库存的底子拿出来,降降价卖出去,一来清清库存,二来也能招揽些生意,你说呢?”朱少晨自然知道林清风为什么事这样愁容满面,只是他也知道,就算再怎么劝说,也很难宽慰林清风的心,索性给他找些事情做,让他能暂时忘却烦恼。
日子在林清风一天天地忙碌中过去,转眼又是深秋时节。
昨日的寒霜,将一树的枫叶染成醉人的绯红,一片片红叶在微雨中跳动,倒像是星星点点的烛火,温暖着林清风那颗冰冷又孤独的心。
林清风默默地站在庭院里,一缕惆怅锁在眉间。孤独的思念,让他心口隐隐作痛。可他还是不愿回家,因为他觉得无法面对柳映雪那凄楚又充满怨恨的目光。他将这份想念和牵挂寄存在心底的最深处,不愿示人,
大半年的时间,林清风没有回过一次家,直至接到了家里捎来的口信,说是林老夫人病重,这才急惶惶地赶了回去。
一进屋,林清风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林老夫人。
他急忙来到床边,轻声地唤着:“娘,娘,我是清风,您醒醒啊”,林清风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林老夫人微微地睁开眼睛。她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看起来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剩下一缕游丝在胸中盘绕。没有咽下这最后一口气,是因为她还有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她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清风啊,我的儿啊,你要替我谢谢如夫人,她为我们林家延续了香火,让我可以到了九泉之下,坦然地面对你爹和列祖列宗,她可是我们林家的大恩人,你要好好待她”。
因为说了一长串的话,让林老夫人感觉有些疲累,她微微地喘着粗气。
林清风紧忙凑近了说:“娘,我知道了。您别说太多的话,会累着的,先歇一会儿”,林清风仔细地给林老夫人掖了掖被角。
林老夫人却轻轻地抬起手摆了一摆,继续说道:“东院的那个女人,心大心眼儿却小,她一心想着要成为林家的掌门人,可惜她那小心眼,会彻底地毁了她”,林老夫人深深地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你要小心这个女人,我们林家的生意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你可不能再让这个女人给夺了去”,林老夫人不放心地嘱咐着,她在最后一刻,仍然为林家的命运揪着心。
林清风早已听得泪水涟涟,他不停地点着头,抽泣着说:“娘放心吧,我记下了”,林老夫人的担忧,让林清风感到内疚。
林老夫人继续嘱咐着什么,林清风也鸡叨米一般不停地点着头,母子俩进行着人生中最后一次的交流。
终于,林老夫人艰难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这个让她放心不下的人世间。
林清风含着眼泪,为母亲操办了丧事。
母亲的离世,让林清风十分痛苦。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躲在书房里,轻轻地哭出声。他的母亲,他的妻子,还有他深爱的女人,这三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觉得他不仅没有给她们幸福,甚至连最起码的安全感,也没能给。这让他陷入深深地愧疚中,他为此而自责,为此而伤心难过,泪流满面。
萧煞的秋风,在清冷的夜里,呜咽抽泣,像是在诉说着每一次离别的苦楚。它将这世间的所有生气,都带入寂静的冬天,冰冻封存,只为来年春暖花开时,那些生气可以生根,开花,结出甜美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