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气炎热。
周泽普躺在岸边的柳荫下午睡。
朱兰儿步履轻盈地提着黑砂陶的茶壶从家里出来,给周泽普送水喝;见他睡得正香,便在苇席边上坐了下来,顺手拔起一个草茎,在周泽普的脸上轻轻的挠。
周泽普睁开眼,见是一脸调皮的朱兰儿,便一轱辘坐起来,看看放在地上的茶壶,笑道,“兰子,真贤惠哦,知道我午睡后要喝水,就亲自送来了。遇到你,我前生不知道在佛前敲破了多少木鱼。”
朱兰儿轻轻打了一下周泽普,“贫嘴。再胡说就不理你了。”
“兰子,进城的事跟朱婶说了吗?”周泽普问道。
“俺娘担心我会出事,有些犹豫。”朱兰儿给周泽普倒一碗水,看着周泽普一口气喝完,“爹去世不久,我们朱家不能再有事了。”
“兰子,你被官府告示缉拿,究竟是怎么回事?”周泽普想起第一次和朱兰儿见面时,小秋曾说的话。既然朱兰儿在官府的黑名单挂了号,还是当面问清其中的缘由才好。其他人的传言,都是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还不是水耗子那狗贼,他想夺我们朱家的盐路,就勾结了官府,将丰水河上的多个无头案子都栽倒父亲和我头上。”朱兰儿提起旧事,气就不大一处来,一个女孩子家,谁愿意被人称为贼?
明白了,这个水耗子那厮够阴毒的。不但要断人财路,还要赶尽杀绝。看来让水耗子断子绝孙,都是轻的。
“兰子,听说水耗子的那个独子淹死了。”周泽普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慢条斯理的说着,“事情发生在水耗子娶小妾的当天。喜事和丧事一起办,县城还是头一家。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么快就应验了。”
朱兰儿平静地听着讲述,并没有出现周泽普想象中的激动,而是盯着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天前,我亲自听衙门的班头胡彪说的。”周泽普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兰子,你没有事吧?”
“我没有事,你有。”朱兰儿忽然拿起周泽普的胳膊,张开小嘴,咬了一口,随即大声叫道,“周泽普,你个混蛋,为啥今天才给我说?”
松开了周泽普,往苇席上一趴,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小娘们,属狗的啊?周泽普忍住疼痛,看了看渗血的伤口。还好,朱兰儿下口不是很重,只是咬破了皮。
让朱兰儿哭一会吧,多日心情的郁结,今日可以痛痛快快的发泄。
周泽普起身去小院子内,将伤口包扎好,复回到岸边。见朱兰儿的哭声小了,只是还在抽噎。
“兰子,对不住,我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周泽普蹲下身体,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大仇虽未报,解下恨也算好的。朱马氏听说水耗子的独苗死了,带孩子们给丈夫上了三炷香,告慰了丈夫的在天之灵。对朱兰儿去城里的请求也默许了。
“兰子,进城后,你要听我的吩咐,遇事不能冲动。”周泽普将装飞针的牛皮匣子系在腰间,又将匕首藏好。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县衙门里的那些臭鸟蛋,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此外衙役的班头胡彪还是自己的表哥,报上他的名号,也能挡一阵。
朱兰儿见周泽普说得郑重其事,明白这是对自己的关心,“你怎么说,我听你的就是了。”
“你装扮成男孩子,这样少了不必要的麻烦。”周泽普不想朱兰儿出事,在潜意识里,朱兰儿就是自己的女人,他是绝不想自己的女人出事的。
这次小秋很自觉的没有去,他正和朱璜一起练习周泽普教的刀法,唯一的要求是周泽普能带来一只烧鸡回来,“几天没有肉吃,嘴里淡出了鸟来。”
次日天色微明,周泽普和朱兰儿驾驶着小木船出了丰西泽,沿丰水河到了丰城南门码头。
花了五个铜钱,将船托付给卖茶水的老汉,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城,先到欧记铁匠铺,取了打制好的手术器械。
欧根告诉周泽普,胡太医已经取走了另外一套,打造器械的钱替周泽普付了,并留下十两银子和一封信。
这老头,挺讲究的,呵呵。看来是个好狐狸。
周泽普打开信,看了一遍。胡太医的意思让周泽普专心在县学读书,他已经给县学的教谕打了招呼。如果有机会去汴京,一定要拿着名帖去找他。看来,对周泽普的医术,胡太医还是念念不忘。
信末了,老头子讲他的外孙在多年前的那场水灾里,失去了音信,如果还活着,也和周泽普差不多大了。
这老老头子,啥意思?话说得让人产生歧义。亏你想得出来,占我的便宜,是不?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胡太医如此看中自己,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一个成名的人,厚待一个年轻的后生,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了,自己来自后世,称他一声外祖父,假冒他的外孙,并没有吃亏。
将信收好,又买了些铁钉铁器,周泽普对欧根说了感谢话,便带着朱兰儿告辞。
“谁给你的信?信上写的什么?”朱兰儿跟在周泽普身后,手里拿着老孙家的枣糕,边走边吃,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那人怎么那么大方,给你十两银子。”
周泽普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胡太医这么做,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我却不同了。有了他的推荐,我就可以上县学读书。等天凉快的时候,我带你去汴京。怎么样?汴京的繁华,天下皆知。”
“那岛上的事情,怎么办?”胡兰儿没有周泽普那么高兴,反而有了一丝隐忧,“我家里离不开我们。”
“我们走之前,会把家里安顿好的。”周泽普从朱兰儿手里拿起一块糕点,“柴米油盐,每一样都备足足的。”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向这边走过来,嘴上骂骂咧咧。后面跟着挎篮子的中年女子,“杜三,你踢坏了我的鸡蛋,如何不赔?”
杜三扭头骂道,“你个死婆子,是你的鸡蛋没放对地方,老子不赔,你还能咋地?”两个帮闲在一旁起哄,“黄家婆娘,你的鸡蛋放在杜少爷的脚下,弄脏了少爷的鞋,你应该赔少爷一双新鞋子。”
玛德,遇到大宋朝的流氓了。
周泽普将朱兰儿拉向一旁,“你站着别动,今天咱们发笔小财。”不等朱兰儿开口,便向人群迎了上去。
杜三正和黄家婆娘争吵得高兴,没想到一只大脚向他的迎面骨踹了过来。咔嚓一声,钻心的疼痛让杜三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抱着伤腿哀嚎。
两个帮闲一愣神的瞬间,被周泽普抓住脑袋上的发髻,猛地撞在一起,顿时无数的小星星,金光闪烁。
两个帮闲头昏脑涨,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最好睡一会儿。”
周泽普用脚踩住杜三的头,微笑着说道,“杜大少爷,是不?今儿你挺威风的。踢翻了人家的鸡蛋,果然有些本事。”
杜三也许是跋扈惯了,犹自叫嚣,“我姐夫就是县上有名的李大官人,有种你弄死我。你个不知死活的贼子。最好不要让我逮住,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杜大少爷,你有种,是一号人物。”周泽普脚一使劲,“别说水耗子是你姐夫,就算你爹是李刚,我也饶不了你。”
遇到朱兰儿家的仇人了,老子正好表现一下,就让杜三充当一下道具。碗口大的拳头,朝杜三身上、脸上雨点般打去。
“杜三那厮被揍了。”
“终于有人收拾他,一起看看是哪位好汉。”
“什么,一人打三个。端的好武艺。”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宋朝的看客们争先恐后往里挤。
周泽普意识到不宜久留,伸手从杜三身上摸出一个钱袋,取出一块碎银扔给被眼前景象惊呆了黄家婆娘,“这是你的鸡蛋钱,赶快走吧。”
不等那女人感激,周泽普分开人群,对朱兰儿大喊一声,“走。”
转眼之间,二人消失在人头攒动的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