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母亲主动问起幼儿园的情况。
我大概说了一些情况。
她突然说:“你们怎么这么狠心,把这么小的孩子送全托,还不满三周岁啊。”
父亲在边上说:“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幼儿园,接送方便一点,小孩也不受罪,不要全托,全托小孩太可怜了。”
我很意外,不过,父母愿意帮我们带孩子,已经很感激。
我们抱着孩子走遍周围所有幼儿园,最后选中离生活区最近,看上去条件不错的一家。
儿子第一天上学,全家出动。临出门母亲竟哭了。
父亲骂她:“小孩子去读书是好事,哭什么。神经病。”
郭玲抱着被子,我抱着孩子。母亲一路逗儿子说话。
幼儿园门口,老师说:“妈妈带进去就好,不要进那么多人。”
郭玲把被子交给老师,我把孩子交给她。
儿子被抱进幼儿园,母亲又抹了一会儿眼泪。一家人站在大门外,直到她娘儿俩的身影消失。
父母去买菜,我站在门口等郭玲出来:“儿子乖吗?”
“很乖,他一进去就被桌上的玩具吸引住,老师给我使个眼色,我就出来了。”
儿子不在家,原本闹腾的家突然安静,让人很不适应。全家人失了魂一样,下午三点一过,母亲便准备出门接儿子放学。郭玲急忙跟着去了。
父亲在后面骂:“女人就是沉不住气,放学还有一个小时,那么早去干什么。”
说完,搬锅挪灶,自言自语:“我得煮饭了,一会儿小宝回来吃,幼儿园里的哪有家里的好吃。”
我想笑,低头发现,一个下午,我的书没有翻过一页。
四点多,门外传来儿子叽叽呱呱的声音。
郭玲进门笑得不行:“憋了一天没说话似的,一路说个不停,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趁着我们说话,儿子跑进厨房,捧出来一只小锅:“饭,饭……”
比起别家的孩子,儿子入园还算顺利。也就一周吧,刚送进去哭几嗓子,一周后能自己走进教室,转身说再见。
我们公司一退休老领导的孙子,也在这个班。那个小家伙可谓功夫了得。
每天老领导把他在门口放下。只要被他抓到衣角,他就能迅速“猴”上身。
“乖啊,爷爷中午就来接你。一定中午就来接你——爷爷去给你买虾吃。”老爷子试图再把他放下。小家伙再次“猴”上身,并且开始放声大哭。
三番五次,老爷子狠狠心:“算了,回家回家,小赤佬,没办法。”
一个月后,老爷子“太极推手”练成,顺利地摆脱孙子,逃也似地跑了。
小家伙着书包,哭得鼻涕冒泡,他对着每一个靠墙坐着的小朋友,轮流哭过去——宝宝心里苦,宝宝说不出。
那天儿子坐在窗下,他对着儿子哭的时候,我跟儿子说:“去,跟弟弟玩。”儿子坐在小椅子上,扭着身子看我,一脸郁闷。
这时一个老太太挤进来,对着一个孩子说:“乖,你乖,乖乖哦。”
原本好端端坐在那儿的小男孩,叫声“奶奶”,开始嚎啕。
童声大合哭中,儿子扫视一会儿他的小伙伴,扭转身子,继续郁闷地看着我。
分别的时刻,最终还是来了。那天上午,我拿着小书包。郭玲抱着孩子,把脸贴在他的身上,一路不停地说:“你在家一定要乖。”
“好。”儿子东张西望,答应得干脆利落。
“一定不要生病。”
“好。”
“一定不要淘气,惹人讨厌。”
“好。”
……
幼儿园门口,我们轮流用力抱了抱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开开心心地跟我们“再见”,走进教室里。
转身那刻,泪如泉涌。
郭玲一路哭到目的地。我心里也酸酸的,只是碍于人群之中,不好轻洒泪。
到达当晚,我带她去县城买了一部手机。
“你自己拿着吧,”她说,“男人拿着有面子。”
“我不要,拿着也没有什么用。你可以常常给儿子打电话。”
母亲说,当天儿子回家找妈妈。父母跟他解释“爸爸妈妈上班去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喊“妈妈”,母亲跟他说:“妈妈去上班了。”
他始终没有哭,只是蔫了好几天。
一个月后,我们从手机里听到他奶声奶气地背唐诗,再次泪崩。
“除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现在国家社会都在关注“留守儿童”。可是谁曾关注过留守儿童的父母?
我们这一排宿舍住的都是“留守儿童”的父母。晚上,男人要么加班,要么找人打牌。女人则互相串门,一起勾毛线拖鞋或者绣十字绣。一边做活一边唠家常。
难免互相传染“思子症”。
一位大姐同郭玲讲起她家的故事——
小姑子夫妻带儿子来玩。大姐的儿子同小姑子的儿子抢玩具打起来了。老爷子本着“外孙是外人”的观念,觉得不能不给女婿面子。于是把孙子拎起来拍了两巴掌:“怎么能打弟弟。”
小家伙对爷爷怒目而视,捏着小拳头大声质问:“你为什么打我,不打弟弟!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所以你要打我。”言罢放声大哭。
童言无忌,小姑子听着心酸,抱着侄儿抹泪。小的一看,不干了,扑上去叫唤:“妈妈抱抱。”
一时间客厅里大哭小叫,十分热闹。
类似的故事听得多了,郭玲有些神经兮兮,一会儿说父母太宠孩子,一会儿又担心父母对孩子不好。
一天晚上,我加班回来,郭玲神色慌张地对我说:“我拨了一个晚上的电话,家里始终没人接听。会不会出事了。”
我安慰她:“别紧张,可能老的带儿子去玩了——圣诞夜不是还带他去看‘大大圣诞树’了吗。”
“快十点了,这么迟……”
“没事,过会儿再拨。”
我洗澡时,郭玲在门外说:“要不然,你去请假吧,明天赶最早那班车回去。”
……
十点四十八分,电话终于接通,母亲的声音稍显疲惫:“今天姑爹做寿,我们吃酒去了,刚到家。”
我从电话里听到儿子哭闹的声音,问:“怎么啦?”
郭玲抢过电话,听到母亲的解释:“他困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想睡了就又哭又闹的——宝贝,来,爸爸妈妈找你听电话。”
那边,儿子的哭闹声更大了。母亲说:“算了,明天再说吧,我还是赶快弄他去睡。”“咔”地挂断。
郭玲看着我,神情果决:“我要买房子,自己回家带孩子。”
我用力地点了头。
我们计划着先攒钱,三年之后再买房。
那一年,我们公司的同龄人纷纷在新区买房安家。我听得心里痒痒,于是趁工程间隙,和郭玲也跑去看房。
新区气象万千,基础设施完备,绿化养眼。原本打算“我只看看,我不说话”的我们,很快相中一个单元,在人声鼎沸的售楼大厅里签了“购房意向书”。
“我们最多只为您保留一周,请尽快来办手续。”售楼部工作人员如是说。
出门时,碰上拿着房产证的小强。论起来,竟和他选在一个小区。
“赶快签单,我们好做邻居。”小强高兴地冲我扬扬房产证。
“住房公积金,你贷了多少?”我不知道手续怎么办,正好问他。
“我全款,没用公积金贷款。”小强说,“最近买房的人太多,排队要半年。现在房地产大热,房价还要上涨,半年时间太长了……”
我跑到公司打听,果然,住房公积金申请已经排到明年。
本来还打算不足额部分靠贷款,这下子怎么办好?
我翻出所有存折、现金,数来数去还差十五万。
怎么办?我的父母听说我买房,极力反对,断不肯借。
“你——”我很费力地开口,“你不是还有一笔钱吗?”
“没有,我存折不都在这儿吗?”
“不是,我是说,那年结婚的时候,你爸给你的——”
“没有——我花光了。”她声音很低,转过头去,不看我。
哦——或许没有想象的多吧,何况我们经历过那么长的一段“困难时期”。
“那——你跟你爸借一点吧,我尽快还他。”虽然觉得很没道理,但我实在没有其它办法。
那时候,房子很抢手,再找这么好的地段、结构、朝向、楼层,很难。
虽然二期三期在疯狂地加盖。听说房子从设计到质量都没有一期的好,因为一期是市政府的样板房。
最终,郭玲拿了五万给我,说是富国借的:“我哥背着我嫂子给的,我们要尽快还他。”
呵呵,富国年收入几十万,五万块钱还要偷偷拿出来。
我心里很不舒服,但不好说什么。
一个星期很快就到了,我跑去售楼处续签意向书,厚着脸皮求人再给保留一周。
同时再去小区里转转,看看有没有小一点的房子。
走进小区,迎面走来小强,和几个人边走边聊。
看见我,小强跑过来:“怎么样?你签单了吗。快签了,我们好一起装修,买材料可以讲价,打折。”他转向那几个人,“我和我同事的房子都给你做的话,人工可以打折吧?”
那人点头,乐呵呵地表示一定给优惠价。
等那装修师傅走开,我苦笑地对小强说:“你要让他失望,我可能买不了。”
“别介啊,我等着跟你做邻居。”小强指着小区内,“别的小区里有好几家我们单位的,这个小区里到现在我只见到你……”
“我还差十万,短短一个星期,你叫我去哪里找?”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过了两三天,小强竟给我送来十万。
我很意外:“这怎么行,你自己又买房子又装修的,一定也需要钱。”
“你别管,赶快去签单。万一被人抢走就坏了——别以为那意向书管事,碰上一定要买的,他不会给你留着。”
为什么别人都这么强。
买下房子,大红色的房产证捧在手中,我已囊中空空。
不过幸亏那时候把房子买下来,新区小学入学对房产证的年限有要求,我们的购房时间正卡在学校划的那条线上。
我用房产证再一次套出公积金。
公司里催我下工地,我只好对郭玲说:“等我下回回来再装修吧。”
“没事,你去上班。我爸回来了,我让我爸帮忙。”
也对,郭叔装修过两三套房子,经验一定很丰富。
我把钱交给郭玲:“你看着弄吧——反正就是给你和儿子的,你喜欢就好。我只有一个要求——给我弄间书房,不要很大,在衣帽间那里隔出小小一间就好。
——生活区的房子拿到的时候,我曾跟父母要求把那个半间给我做书房。父母没答应。
而今有了自己的房子,多年美梦可以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