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缓缓调转了方向,在一片暮色中悠悠前行。年伯出海多年,从这般娴熟又轻车熟路的情况看来,就算再漆黑的夜,也识得回家的方向。
一路无言,宸渊悠然的靠着一旁,左手拿着椰果,时不时的喝一口,一边讲述这几日来在海上有趣的经历。
年伯只是摇头,却笑不出来,他岂会不知这海上的凶险?少年轻描淡写的口吻,刻意避开了中途发生的所有的困难险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一道微微的光亮映入眼帘。离近看时,却是一座高约十丈的灯塔。
“嘿呀,年伯,你快看,那里有一座灯塔!”宸渊放下手中的椰果,指着前方愈见刺目光亮的灯塔叫道。
“是啊,那是我们暮落渔村的标志。出海遇见风浪导致晚归的村人,多数循着灯塔的光亮,寻路而归。”年伯微笑的解释道。
“那灯塔,也是渔村的人轮流看守吗?”宸渊偏过头询问。
“这,这却不是。确切的说,我活了几十年,从不知灯塔里面是谁。只听村中年长的老人偶尔提到,灯塔里面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却未曾有人见过他。”年伯摇摇头解释道。
“那这个老爷爷,不对,也可能是老奶奶,从来都不吃饭的吗?”宸渊好奇的再次追问道。
“这个我就不曾得知了,塔门常年紧闭,每当有人要过去,便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开。”其实宸渊所问的,也是年伯小时候对父亲常问的问题,父亲是这么答的,所以年伯也便如此答道。
渔船距离那座高大的灯塔越来越近了,前面也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峡谷,像是一块完整的陆地,被硬生生割开了一道大口子。河水从峡谷里流出来,汇于万象海域,这便是海上进到渔村唯一的入口。
就在渔船拐进峡谷中的时刻,一个苍老的莫名的声音回荡在宸渊的脑海之中。
“孩子,到塔上来。”
宸渊四下看了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甩甩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饿出了幻觉。
“孩子,到塔上来。”
又是一声呼唤,宸渊这下相信了,不是幻觉。
“年伯,靠岸停一下,我要到灯塔上去。”宸渊站起身来说道。
“小渊,不要胡闹,那里去不得。早些年间,村中曾有一个青年不顾老人劝告,硬是往里闯,结果被那力量提到空中,摔断了双腿,你可不要胡来啊。”年伯开始还以为宸渊是在说笑,不过看他那坚定的神色,只得出言制止。
“年伯,相信我,没事的,我刚听到里面有个声音在唤我。”宸渊将玉笛收入戒指,一脸正色道。
“那好吧,一定要小心,如果有力量推你,切不可硬来,返回便是,我在这里等你。”
虽然对宸渊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不过看他神色,不像是要捣蛋的样子。年伯将船停靠在一边,找了块巨石将船拴牢,一再叮嘱道。
宸渊整了整衣服。一跃跳下船,摆了一切放心的手势,径直地向着不远处的灯塔行去。
深蓝的夜空中,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落在笔直的灯塔上,使得这个以巨石砌成,高高耸立的灯塔更显威严和神秘。
年伯一脸担忧的在巨石一旁坐立不安,生怕会突然出现什么变故。虽然与这孩子仅仅相处一日,但对他没来由的喜欢,甚至像是对自己亲生孩子的喜爱一般。
宸渊向着灯塔移步而去,一百米,五十米,十米,直到站在那漆黑的木门前依旧安然无恙,那股力量似是不存在一般。这时年伯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中的不安。
漆黑的木门就在眼前,看上去确是平淡无奇。木门中间只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边角处有一些蛛网,令的宸渊不禁觉得这门打不打的开还是一个问题。
“孩子,上来吧。”
随着‘吱呀’一声响动,木门竟自己打开了。里面并不是宸渊所想的漆黑一片,却是有些昏黄的灯光,宸渊驻足了一下,握了握拳,将体内的源力运转一遍,抬步走入灯塔内。
老旧的石阶盘旋而上,每走几步都可见一盏油灯贴在深色的石壁上。石壁上雕刻着许多精美的壁画,竟然多是面目狰狞的凶兽。
宸渊一步一步的踏着台阶往上走,楼道里面异常的安静,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还有蹬踏的脚步声。
“这老爷爷独自在这里这么多年,不会闷坏吗?”从这一声声的呼唤,宸渊辨别出这是一位老爷爷。
灯塔约有三十米高,随着往上的石阶攀登,往上看时,盘旋的走廊越来越窄,最后到达顶处,往上再没有石阶的时候,只能容得自己一人通过。
踏过最后一级石阶,塔顶的平台上,已然伫立着一位年迈的老者。老者身穿宽大的衣袍,并不似平常老人那般瘦弱,而是身材高大,须发皆白,苍老的脸上尽是一道道沧桑的皱纹,略显混浊的双目有些凹陷。分明是垂暮之年,但他的身子却不佝偻,而是笔直的站立着,自然而然的散发着一种浑然的气势。
“孩子,坐吧。”老人面露慈祥,开口有些沙哑,指着一边的石凳,淡淡的说道。
“嗯。”宸渊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拘谨,旋即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老人抻了抻月白色的衣袍,缓缓坐下,依然是面带微笑。
“你是从万里之遥的北冥界,不负辛苦,历经险阻,漂洋过海到达这南商宁洲。”老人淡淡的开口,却令宸渊倏地变了脸色。
“您,您与我素未谋面,怎知,怎知我来自北冥界?”宸渊显然是被惊到,有些结巴的问道。
往日听闻帝叔叔偶然提过,这大陆上奇人异士众多,可这素未谋面却一眼看出自己的来历的本事,这未免有些可怕,不,是太可怕了。
“你本可以在北冥界,无忧无虑高床软枕的安然一生,何苦冒着风险来趟大陆这趟混水,卷入这动辄便是风云涌动的漩涡之中。”老者依旧淡淡的开口,像是对宸渊说,又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宸渊心中的惊疑和不安缓缓放下,脸上也逐渐恢复平静之色。看来这个身份怪异,言语怪异的老者,确实是有着奇异的能力。不过令他想不通的是,这老爷爷言外之意分明是自己不该来到这里。
“老爷爷,既然您知晓一切,我也不便隐瞒。我便是来自北冥界,凭身上的一件信物,来大陆寻找亲生父母。”宸渊低头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冰源戒,表情凝重。
“孩子,相信老朽。你回去吧,这一行,只会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老者深陷的眼眶里,混浊的双目忽然变得清澈,极其认真又极是不忍的说道。
“可我的双亲,不知现在是安好还是落难?痛苦还是快乐?他们是否也像我一样想念他们?他们是否也在茫茫人海找寻我?而我独自在北冥界衣食无忧,终日享乐,会真正的逍遥快乐吗?”
老人被这一连串的反问弄的沉默无言。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老人明知自己这样问也是徒劳,但还是忍不住再劝说一句。
“您通晓我的过去,又预言我的未来,想必定是知晓我的身世吧。”宸渊这般聪慧,怎会没有这样的疑问。
“你走吧,老朽拦不住你。”老人缓缓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塔顶,眼中尽是岁月的沧桑。
在这塔中,年复一年的孤寂。
“告诉我!”无名指上的冰源戒表面流光一闪而逝,宸渊双目通红,如同入魔。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老人面容淡然,深邃的目光却直直的看向那一枚不起眼的戒指。
宸渊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嘴角勾起笑意,旋即放肆张扬的大笑,如同疯魔。
“我说了你明白吗?”陷入疯狂的‘宸渊’轻蔑的说道。
“你明白吗!”
便在此时,冰源戒耀放出极强的紫色光芒,老者一惊,刚欲拂袖遮避,却始终提不起半分力气,莫名的被震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冰源戒表面的耀目紫光如同潮水一般缓缓褪去,莹莹的绿光四溢,照亮了这光线暗淡的塔室,绿光流转,淡去,恢复宁静。
“老爷爷您这是怎么了?”宸渊忽然恢复神智,自刚才混乱的状态醒转过来,惊异看着眼前的一幕。
“无碍,无碍。”老者被宸渊扶起,重新坐回石凳上,轻声说道。
“不知为何,我的头忽然特别疼,刚才发生了何事?”宸渊丝毫不知刚才出现的情景。
“唉,老了,一不小心从石凳上跌下去了。”老者轻轻的咳了几声,旋即摆摆手。
顿了顿,老人接着说道:“孩子,你真的决定了?”
“无根之草,落于何处,又岂是我自己的抉择?日后若真如您所说那般,也是我命中该有的定数。”宸渊闭上眼,略显成熟的俊气面庞,尽显落寞之色。
“那你且去吧。”
宸渊心中还有无数的疑问未说出口,却被一股源力包裹着,自窗口送出去,眨眼之间,已安然回到了船上。
定定的向着灯塔凝望了半晌,宸渊拽了拽已经看呆了的年伯,旋即撑船离去。
许久,老者负手立于窗口,遥望着海上升起的明月,一声长叹。
“我拦得住他,又怎能拦得住那笛子?罢了罢了,希望他日后不会受到这魔物的影响吧。”
老者一闭眼,几百年前那天地失色,血漫山河的景象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
许多年后,宸渊终于明白,当年不该那样固执,又或许,冥冥之中注定,他定会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只是当他真正得知一切,同时站到大陆巅峰,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掌握亿万生灵的生死之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早就应该死在当年那一场足以要了自己性命的风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