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唔……？嘶！啊…啊啊啊！！”
陡然间，一阵由低吟渐渐转化为失声尖叫的声响，像气球突爆一样打破了天台沉闷的气氛，阿明与知世终止了谈话，掩面啼哭的小孩惊慌抬头，向隅而泣的幸存者回身一探，枕戈待命的军队攥紧了步枪，一并看向发出砭人肌骨的响动来源处——
那是一名“重如泰山”的高大男子，他的脸色煞白，瞳孔褪色，嘴唇发紫，随着抽搐症状的突发致使肥胖的身躯一震一震的，从围观群众的角度望去，隐约可见一股强烈电流从那人的体内稍纵即逝，高大男子忽的痛苦跪地，似乎身体的某处不适感正带给他空前绝后的痛楚！
“啊啊啊————”
他面目狰狞地猛抓着胸口，发出的叫喊恍如闪电过后轰然炸开的雷鸣那般的撕心裂肺——这是他生前最后的挣扎，不一会儿，心跳静止，气息断绝，粗壮的身体受地心引力向下垂落……
诡异的死亡过程让天台上所有人如避瘟疫，恐惧掌控着他们的双脚，不停地往后退开，阿明仿佛察觉了什么，猛然止步，他定了定神，蓦然惊觉：“是欧多罗！”
“…不是吧？”当知世反应过来时，阿明早已冲上前去，前者连忙紧随，穿过人海来到了高大男子的死亡现场。
看着熟悉的面孔，两人倒抽一口凉气，数分钟前仍被视为救命稻草的欧多罗，在落荒而逃后却以一副骇人的姿态出现在幸存队伍的眼前，不禁让阿明与知世感慨世事难料——
是什么样的事情，导致他悄然走向了结局？
“怎么回事。”布雷特走到尸体跟前，半蹲下来察看了一眼，“嘁，已经死了。”
“这不废话吗！”阴魂不散的黑发少年从背后走来，调戏道，“脸色白得跟僵尸一样，这一瞧就知道他死了好吧？”
“我是说，他已经死了。”布雷特抬起头，扫视着瑟瑟发抖的人群，阴阳怪气地发出了警告，“所以，要小心了。”
“哈？何出此言？”黑发少年躬了躬身，在尸体上下大略确认了一遍，“这人没有被咬伤的痕迹，有什么好小心的？难道他也会……？”
“看他鞋子，全是湿的，这跟11区爆发丧尸的先兆完全一样。”布雷特的含糊其辞，令黑发少年坠入了云雾，不少围观群众也七嘴八舌地发出了疑问，显然晨间的贵族盛宴直播节目并非所有人都有亲眼光临，于此，阿明只好接过话茬解释了一通。
“他的意思是，让死人尸变的前提除了被咬伤，还有另一种条件可以达成，那就是水……不，确切来说…”他皱了皱眉，纠正道：“是雨水。”
“雨水？这跟雨水有什么关系？平时下雨也不见得发生过这种事情啊？”黑发少年手托下巴，疑云在他眉目间隐隐漂浮。
阿明继续道，“今天早上，帝国广场的贵族盛宴在发生骚动之前，出现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遮雨棚被不明来历的子弹从顶部击穿，暴雨顺流而下，不仅受到惊吓还被雨水打湿的贵族骂声一片。后来，这群淋湿的人，就是在没有任何咬伤情况下尸变的第一批丧尸，这证明了雨水才是最开始的病毒根源。至于雨水是怎么混入丧尸病毒的，就要追究到开枪毁坏遮雨棚的始作俑者了。”
说到此，阿明沉重地看向欧多罗，“而他身上没有被咬伤的痕迹，鞋子湿透，无论是脸色，还是死亡之前出现与那些贵族同样的反应，都可以直接推断，过一会他…就要起来了……”
阿明的言论仿佛一个硕大的包袱，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位幸存者脆弱不堪的肩上，战战兢兢的情绪在他们脸上彰显无疑，“这…这是真的吗？那以后下雨怎么办？只要沾到雨水就会死？那谁还能生存下去啊？”
“就是啊…降雨是大自然现象，怎么会…混淆病毒呢？”
“难道是老天要惩罚世人了？”
“什么老天？都说是人为！那个开枪破坏遮雨棚的人干的好事！”
“难不成这个人还能上天啦？飞到乌云上面投毒啦？”
“谁知道怎么回事呢！”
舆论的滋生让阿明一慌，满脸歉意地加重了语调，“但是！从这单方面的分析并不能得到什么确切的情报…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我们尚未清楚，欧多罗在这期间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沾上的病毒，雨水含毒的范围又局限于哪里，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不过我相信，会有相关部门为此做出调查，所以大家……”
外表尽显羽翼未丰的阿明却在极力安抚着人心，一向对无关紧要之人视若无睹的布雷特，竟饶有兴致地注意起对方来，他打量着阿明一身简单的着装——类似民国时期的浅棕色背带裤搭白衬衫，浅蓝色的羊毛外衣架着干瘦的身子，碧蓝的眼睛上是金黄的柔发——在常人眼中，那不过是一介蝼蚁出身的小鬼头罢了，但布雷特的想法却大相径庭，他看得出，这个小小正太的脑袋里一颗智慧的树苗正在一点一点地萌芽。
“我倒觉得这和雨没什么关联，投毒？不存在的。这哪是人类的智慧能研制出来的病毒啊？让死人复活，疯狂咬人，不可能不可能，依我看是大自然环境污染严重产生的感染体！说白了，变成这样就是人类自找的！”有人反对道。
“这怎么就不可能啦？丧尸病毒换做是我研究，也难不倒我！你以为这世界真没聪明人了？真正有智囊的高人是不会随便抛头露面的，否则王室那些恶魔，会轻易放过这些值得利用的人才吗？他们只会逼着这些聪明的脑袋干出罪大恶极的事来，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现在只要是个聪明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哈…王室无能的统治导致人才流失这样的局面，也是活该！”
反驳之人正是黑发少年，他的语气总是那么倜傥不群，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偷瞄前边的布雷特，尝试着从对方的神情中捕捉一丝惭愧与悔意，结果令他大所失望，与此相反的，在零点一秒之间，一向不苟言笑的布雷特队长竟露出了一个夹杂着几分隽永的笑容，转瞬即逝，黑发少年却尽收眼底，这般突然使得他浑身鸡皮疙瘩！
他…在笑什么？！
为了缓解心理作用上的尴尬，黑发少年装作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嗓子，又继续发动起了他的日常大嘴炮，“咳咳！就…好比如我，这么厉害的一个天才，然而并没有能够自由发挥我才能的空间，无法真正意义上的为国家做事，纠正错误的观念，让人民恢复自由之身……这种无力感有时真让我觉得特别悲哀，但值得安慰的是，好歹我在我们村也算做了巨大的贡献，村民们都记得，有我这么一个聪明的大天才在背后帮助着他们！哈哈哈哈————”
“那个…小伙子…别笑了…小心背后……”
一句带有颤音的提醒，终于让笑得腰差点折成两半的黑发少年拢上了嘴，同时也意会到，自己的背后赫然躺着一头庞然大物，想必现在已经同那些丧尸一样“拔地而起”了吧……黑发少年环视着前方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围观者，他们的目光一概集中在自己的身后，登时一股寒意灌上脑门，如同拉到极限的弓，离弦之箭正伴随着杀气从背后极速射来！！
“我的妈呀！！！”
刚一转身，两眼就对上了一张血盆大口，垂涎三尺的欧多罗张开双臂，正要给黑发少年来个泰山压顶，后者立刻往右躲闪，所幸动作迅速，导致欧多罗扑了个空，砰的一声巨响趴在了地上！！！
呼～
还好虚惊一场，黑发少年大大长吁了口气，庆幸在蛮力处于劣势之时速度派上了用场！
到眼前的美食从掌心溜走，欧多罗愈加恼怒地挣扎，四肢扑腾，龇牙咧嘴的模样触目惊心，青黑色的不明液体从七孔流出，画面太美，搞得围观群众一阵反胃，恨不得反手一个煤气罐猛抛过去！
士兵们也按耐不住了，抄起步枪准备结束这场闹剧，不曾苏威尔队长竟当场一个罢手拦了下来，惹得群众怒火中烧……
“喂你干嘛阻止啊！”
“难道要等他把病毒传染给我们吗？”
“刚刚在街口，你不是有办法打死丧尸吗？求求你了！干掉这个祸害吧！直升机就要到了！我们还不想死！”
“你不会是想捕获他，带去解剖研究病理吧？”黑发少年这一说，竟换来布雷特队长的回头，让前者一下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还真是啊？我可不想和这怪物一起待到直升机来喔……”
“拜托…结束他吧。”阿明突然淡淡地请求道，布雷特闻声撇过头来，只见前者低着头，刘海与阴影遮住了双眼，在一片黧黑的覆盖下看不清神情，“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在街头小巷里出了名的叛逆青年，平时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喜欢以正义之名挺身对弱者出手相救，虽然有时立场不太坚定，也容不下别人的教训……但他也只是一个…会在恶之本性与良知之间努力做挣扎的…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啊！只是每个人，在两者之间做出的选择不同，所以看起来性格不同而已，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既自私，又无私的人…”
阿明抬起头来，目光炙热，“所以我们都清楚，如果是自己变成这幅模样……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想结束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吧？”
这一番话无疑让布雷特愣住了，像一把钳子，撬开了他过去留下的伤疤，想起了那一天，在两者之间所做出的选择……
沉默片刻，他缓缓举起了枪，“是的。选择不同，事情的结果就不同。”
嗷~嗷~~~
这时，欧多罗已然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所有人都以为阿明的话起到了关键作用，没想到布雷特仍旧迟迟不肯扣下扳机，只有见他时不时在移动着枪口，先是对准头颅，再是对准眼睛，然后脖颈，他屏着呼吸，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头脑风暴。
没有人知道这位号称银色子弹的苏威尔·布雷特青年在迟疑着什么，甚至有人认为他是失去了理智，但他始终喜怒不形于色，枪稳稳端着，没有半分松懈，也没有半分开枪的意思。瞄准镜中的丧尸徐徐逼近，紧紧盯防的布雷特冷汗直冒，猎物丝毫没有偏离他的视线，如电的目光思绪万千，仿佛看见了旁人看不见的画面。
电光火石间，阿明似乎悟出了布雷特那双眼睛之下蕴含的踌躇与挣扎，以及所产生共鸣的那份沉痛与懊悔，这一发现，让阿明甚是好奇，这位性格乖戾，与其他荆棘相较之下天壤之别的神秘人物，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呢？
而刚才在楼底的时候，那位平头士兵所说的边界，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
当时他…是怎么把丧尸杀死的？
想起这个要点时，阿明开始尝试回忆着东街那些死尸的画面，再追溯到晨间直播节目中的贵族，随之恍然大悟——每一位感染者在倒下之前，那些异常举止一律都是紧抓着胸口，是心脏吧，心脏就是病毒寄居并支配着尸体行动的地方吧？
嘭！
就在欧多罗距离布雷特仅有一步之遥时，后者这才迟迟中断了思想斗争，他开了枪，风驰电挚的子弹直击心脏，结果表示——
弹无虚发！
它死了，解脱了。
枪声鸣响的那一刻，天台陷入了死寂——他们总算可以放下眼前的巨石，但又开始担忧起未来的某一天，自己是否也将落得同样的下场……
知世斜视着槁木死灰的尸体，缄默了须臾，齿缝间轻轻传出了悼词——
“义人被接去，愿你被世人记念，你的安然合目只是一个绵长的梦乡，等待着被上帝叫醒的那一日，阿门。”
它，不再呻吟，不再贪婪，不再沉沦于世间承受颠肺流离的悲痛，不再虚无地游走于大地，了无终日。
心脏即是丧尸的弱点，阿明果然没有猜错，但他不解，知道实情的布雷特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发现？更何况是身为军队的队长，却让属下在救援的黄金时间里枉费力气和资源？
看着欧多罗逝去的模样，它一点也不安详，这让阿明和知世对阿茕的担忧更为强烈了，难以想象，她在灾情最为严重的11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孤立无援……
她会安然无恙吗？
知世远望着一览无遗的城镇，拔地而起的群楼，一望无际的蓝天——此时的阿茕会在某一栋高楼的天台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吗？知世深信，阿茕一定会死里逃生，一定会安然无恙，然后身为妈妈的她会带领着这个家庭重新安身居所，想到这里，再看着阿明向自己投来坚定的目光，知世跌宕起伏的情绪总算是平息了些许。
直至淼淼行空的光影间传来一阵阵螺旋桨旋翼的声响，幸存者们心中一喜，即刻往围栏纷至沓来，远眺若干架预备陆续降落于天台的直升机，确信是接到军队的增援通知赶来营救的人员时，众人低潮的情绪瞬间死灰复燃。
风大极了，哪怕凌乱的发丝掩住了眼角，也遮盖不住一张张激昂高涨的笑脸，如若春风。他们朝直升机亢奋地挥舞着手臂，像是从逶迤连绵的沙漠之舟发现了一滴甘甜的水，更像是在盛情迎接燃点爆蹦的歌曲即将沸腾的副歌。
“唔！嘶…”
无以复加的激动情绪充斥着天台，没有人会在意到人潮末端的阿明，更不会注意到，他颤栗的手正紧紧抓着躁动不安的胸口——噗通噗通……如鼓的心跳失常地跳动着，蜿蜒的冷汗悄悄地滑过。
一旁的知世神色凝重，她压低着声音，“又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