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九州之上中原百国,烽火连年,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时有小国国号为明,于纷争大势中修养生息,行高筑墙、广积粮、缓兵戈之策壮大自身,在被后代史家鸿儒称为“百国无义战”的时期之末,趁别国连年征战民生疲敝之时起兵,以席卷天下之势定鼎中原。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百国无义战”,平息天下烽火,并于旧宋国白水之地结“白水之盟”,定大明、北齐、南燕、东赵、巴蜀这硕果仅存的五个国家以大明为尊。
一纸盟约换来了近千年的和平。
千年后。
明,建宁二十二年,伐赵,赵灭。
建宁二十四年,伐燕,燕灭。
建宁三十年,明军征蜀,蜀灭。同年,北进征齐,无果,大明一统中原被阻。
直至建宁三十五年明武帝驾崩,中原天下仍有大明与北齐以天河为界南北相峙。
清风阁内有巨儒评建宁五征,曰:一人一嘴得一赵,千军进蜀建木崩,转战关北作徒然,有城主三笑,笑南燕遍地白绫,笑湘水三月泛红,笑英魂守甚燕陇?
这话的后三句,说的是建安二十四年的征燕之战,此战之惨烈旷古烁今,燕地十室九空,不做夸张之述是真真正正的赤地千里。因燕民天生一副铮铮傲骨,每破一城,皆有将死兵上、兵死民上、青壮男子死尽便由老人妇孺幼儿持械巷战的形式,故明军破一城便几为屠一城,待其杀至龙州皇城睢安,皇城内帝与诸臣乃至后宫众妃子竟皆以三尺白绫自缢而死,并在城破前焚尽无数珍宝和典籍,国破时,明军搜刮不得大怒屠城焚城,大火连三月,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湘水为之泛红,战后燕地十不存一。传闻至今龙州道睢安城内仍有英魂驻守,夜夜有阴兵巡城。
萧二郎,是燕地出身。
所以不难理解他终日板着脸,国破家亡之苦常人难解。仇不过家破人亡,又得入隐世宗门修炼,若以戏文故事中说道,那妥妥的是日后称王称霸的成就。
称王称霸尚且不知,萧二郎入书院以来,便没有下过山。每天卯时起身,洗漱、正衣冠、修心、练刀、悟道,或许最近要加上指导小师弟,日子过得简简单单。持之以恒不知时日,这些已成为习惯深深烙入萧二郎骨子里,书院内谁都心知肚明,当二师兄下山时,定会掀起人间惊涛。
书院后方崖壁深处,竖着一道道花岗岩制的八尺墓碑,如千百利剑拔地而起剑指苍天,于森森草木添上几分肃穆幽寂。
书院,有碑成林。
碑林前,盘膝坐着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
萧二郎膝上横置一柄长刀,刀身笔直,中正不阿,偶有轻颤泛起凛冽寒光。
闭目冥思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此间的沉寂,不缓不急,来者带着浅浅的微笑。
“师弟,王伯安先生在《修习录》中说过,修行需知道与行道相合,知心行道方是大道,一味悟道求知可不行。”
萧二郎微微睁开双眼,低声道:“辰时练刀,酉时悟刀。”
来人一愣,结合萧二郎的生活习性,这才知道他是在反驳自己。辰时到午时三个时辰练刀,酉时之后悟刀,也是行与知的合一。
君睿哭笑不得,摇摇头找到藏在碑后的几坛好酒,往萧二郎身边不远处一坐,看到一贯整洁的二师弟衣物破了道口子竟无动于衷,微微有些诧异。
师兄喝酒,师弟悟刀。
习以为常。
平时在师弟师妹晚辈们面前总要保持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以作榜样,哪能有些许休憩的时候?只有在二师弟身前能肆意些,或许是两人在书院内辈分大,呆的最久,总能找到些共同的乐趣,如调侃师弟师妹们,如碑前相酌。
而将酒藏在碑后,是为了避免院里的某个酒鬼偷走,师父已损失不少好酒了。
解开酒坛泥封,君睿和往常一样,坐在地上浅酌一口,自言自语道:“三师妹的消息来了,西天大雪坪也没有需要的那味药。”
长刀剧烈颠动,八方风起,掀起叶浪万重,汇于碑前刀尖。
“小师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修行越快离死越近,这都炸多少次茅厕了?”君睿笑道:“刚刚过去给徒弟们布置修茅厕的课业,我敢说论换茅厕次数之多,我们宗门天下第一。”
“你们都认为我擅长找东西,其实不然。
我找不到很多东西,像那个人,像这味药。
小师弟是我带进来的,十五年,我找到了帮他续命的方法,却找不到一味药。
他是最自在无忧的,不用为课业修行烦恼,还有六个师兄师姐宠她。”
君睿皱起眉头,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若给书院里的学子们看到师父还有这样不儒雅一面,定会瞠目结舌。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些自在都是装出来的。
他怕死。
所以他装。
装调皮捣蛋,装悠然度日。
为的是让我们放心。
仅仅看过老四一次飞剑,就能学得像模像样,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好孩子,怎能只有十八年?
十八年?对多少人间风景来说微乎其微?
苍天不公,万物为刍狗。
小师弟不能死,我不会让他死,哪怕要死其他很多人。
现在就等方寸山的消息了。
如果方寸山再没有,就要出下下策了。
小师弟必须出山一趟。
怎能终此青山?
怎能不入人间?
何其寂寞。”
君睿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
萧二郎默不作响,像是没有听到君睿说的话,膝上刀锋颠鸣如蜂鸣,风声呼啸,于此间仿佛有无形龙卷要带着那些愁思与愤怒直上天穹。
远处声响山崩地裂,一点不比这差。
“不知为何老四溜回来了,是小师弟做的?”君睿举坛,对着北侧山脚一敬,转头笑问道:“楼高万丈平地起,问君修筑几层楼?”
刀身静,龙鸣起。
霎时间萧二郎周身九丈内布满密密麻麻无数漆黑刀痕。
无一触物。
泛于虚空,刀刀冷冽森然。
不知何时他膝上之刀已无锋,千百道刀痕便化而为刀身,刀气刀意皆无匹。
出神入化。
萧二郎睁眼,答曰:“九千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