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喳喳”一阵喜鹊的欢叫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和阴沉。抬头望去,几只喜鹊正在附近上蹿下跳,吵闹不止。有一只竟然飞到几米开外冲着人群打招呼,好像是在告诉人们别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它们也是结队前来给妈妈送别的!
祭台上,亲友们带来的供果和供品是妈妈生前喜欢吃的鲜果。这么优质新鲜的水果却是她生前舍不得亲手买给自己享用的。如今,她不能亲口吃一吃这甜美的果品时,亲友和儿女们却把它们摆到了祭台上!
点燃香烛,跪拜在妈妈的遗像前,自责胜过了悲伤。自己感到,这大半生中对得起学业和职业,可以无愧地说是尽心竭力、夜以继日。但对养育了自己五十多年的老母亲却没有尽到做儿子应有的孝道!在妈妈的面前,总是把自己当做孩子来看待,像是永远也没有长大成熟的孩子!
亲友们相继为妈妈焚香祭拜。此刻,没有哭泣,却抑制不住悲伤。实际上,这是为妈妈下葬做最后的告别了。
就在为妈妈祭烧纸钱和花圈的时刻,一声响雷过后,豆粒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刚刚还是响晴的天空骤间飘来了乌云。噼里啪啦的雨点重重地落到脸上、身上、地上。扑进烈焰中的雨滴反倒有些火上浇油的感觉。一颗雨滴落进火堆里,随即升腾起一缕蹿起的火星。
雨在落,火在升。阴阳冷热在冥冥之中转换,究竟谁能说清其中的玄妙与神灵。天道?天情?天意?祭祀炉前,我的战友们正在向熊熊的烈焰中投放花圈。花圈的竹篾在烈焰中发出惊人的噼啪声,仿佛是生灵的呐喊。翻滚的火吞吐出呼呼的啸鸣声,让人难以直视靠近。
一个又一个花圈投入火焰中,妈妈的遗物也随之变成一团烈焰,一片青烟,一阵火风。
凝望着那跳跃翻腾的烈火,我突然领悟到“火”字的真谛!原来,那跳动火光之中,竟然是个“人”。
(2007年5月16日/周三/大连)母亲生前没有感受这种亲情的大聚合,这是生来就有一副古道热肠的母亲的终生遗憾!
相见时难别亦难
妈妈走了。骨灰盒被存放在殡仪馆永安阁一楼的七十五号橱柜里。妈妈走了,为妈妈送终的亲属和为母爱友情而来的朋友也要走了。亲朋好友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的千百里之外闻讯赶来,短暂祭奠即离去。悲伤与忙乱中颇多失礼之处,深感内疚和自责。按照妈妈的接人待客之道,这是不能自容的。
早已过了正午时分,留下的几乎都是自家亲属和几个最熟识的战友了。众人聚拢在工商培训中心的大堂里,这是空前的亲友大聚会。这样空前绝后的相聚是为了一个逝去的老人,一个至爱的母亲。母亲生前没有感受这种亲情的大聚合,这是生来就有一副古道热肠的母亲的终生遗憾!逝去的妈妈无法感受到亲友们对她的尊崇与敬爱。
为了妈妈,也为了感谢众亲友对妈妈的那份情感,我还是端起面前的酒杯。
酒,是我一生都不会有兴趣的杯中之物。但酒浓于水。它是酝酿出来的,就像眼中的泪是情感造就的一样。
有酒的场合才有情,有情的感动才有泪,酒与泪不能相等,但酒与泪却往往是联结最多的水分。
我向所有的人都敬了酒,因为能出席今天这个场合的人都是为了那份亲情,那份友情,那份故交,那份母爱。
妈妈在天堂,在她灵魂常驻的地方依然可以感应到:她的亲朋好友还在感受她的热情,她的好客,她的那颗善良的心。
再见了,亲友们。
(2007年5月16日/周三/大连)如今,阳台上再也不会有那张亲切的面容了,有的只是对望着阳台的无限思念。
天人感应
昨夜,答谢了为妈妈治丧操劳的各方友人。送走我的战友和亲属已是午夜凌晨。
疲劳伴着悲伤,思念夹着忧虑,我在半梦半醒之间迎来了又一个清晨。告别培训中心的服务人员,打点随身的物品,我要回家了。“家”是人生的港湾,是亲情聚集的地方。“家”是父母双亲和子女共同生活的乐园。任何的缺失都不是一个完全意义的家,缺少母亲和母爱的家是名存实亡的。
从回到母亲身边的那一天直到送走她的昨天,我一直奔波在医院、殡仪馆和临时休息的驻地之间。这些日子,我是陪伴着母亲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时光的。
妈妈没有回家,我也没有回家。今天妈妈再也不能回家了,但那是她魂牵梦绕的地方,是她最割舍不下的地方。我还是要回家去照料一下这个已经残缺不全的家,还要去医院叮嘱一下头一回住院的父亲。这种老年丧偶的苦痛是年轻人或晚辈无法真正理解的。
坐在回家的车里,却没有任何想家与盼家的心境。越是看到离家越近的街景,越是感伤,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勾起无限往事回忆的街景。
凭着直觉,我下意识感到这个转向是离家前最大的转变之处。猛地睁开眼睛,顿时感到茫然,前车窗竟然有一层稀疏的水滴。我问司机:“这是怎么回事?”“下雨了。”“下雨?”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可能?这明亮的阳光,分明是个晴天,怎么会下雨?我打开车窗,伸手一试,果真有稀疏雨滴落在手上。
那岂是晴空里飘过的云朵留下的踪迹,而是苍天为我悲戚的情感掬下的一把清泪!
我凝视着窗前的雨滴在疾速行走中慢慢地风干,渐为消失。留下这个天人感应的景象。我突然有了一种灵感,拿出提包里的数码相机,寻找着可视的角度,摄下了残留的最后几滴泪雨。到家了。那曾是魂牵梦绕的地方。此刻,却胆怯地走向那里。脚步有些错乱,心头堵得发闷。我立住脚步,定定神,大口呼吸了几口气,抬起沉重的脚步上楼。推门而入,再也没有妈妈微笑而熟悉的面孔,只有祭台上妈妈的遗像依然慈祥地与我对望。几天来,在众人面前压抑了许多的泪水,一下子迸发出来。我跪在妈妈的遗像前任凭它倾流而下。
“妈妈,没有您,哪有我;今天没有您,我觉得自己也没有家的归宿。”家里的一切依旧,那张整洁的大床上空空荡荡。床头摆着妈妈的照片,还有妹妹为父母年轻时画下的碳精画像。如今,这些都成为遗物。中午已过,我要把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告别的午餐。走出楼外,我站在路边回望三楼的阳台——那里是妈妈每次等我回家时观望的地方;是我外出时,妈妈站在那里看着我远去的地方;也是春节时妈妈在病入膏肓的状态下,强撑着最后一次目送我离家的地方!
如今,阳台上再也不会有那张亲切的面容了,有的只是对望着阳台的无限思念。
雨滴,又是大颗雨滴突然打落在我的脸上、手上。雨滴,眼前的雨滴,神奇般落在我的身边。怎么又会下雨?天象和眼前的景象让我诧异。我四处张望,居然发现几步之外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的雨迹。左右走出几十步都没有落雨的印记。难道说,真是苍天有情化作泪?抬头望天,依然是蓝天白云铺陈的碧空。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下雨的天象,居然会出现难以想象的情景。我本能地拍下了印在地砖上的雨迹。
……第一次没有妈妈的聚会是在肃静的氛围中结束的。落日的余晖已经弥漫在西边的天际。天空中开始聚拢起一大片沉重的灰云,由淡到浓,渐渐地化成铅黑色。
望着离家前的天空,我预感将有一场骤雨的到来。为了避免机场送别的悲哀,我说服妹妹和姑姑去医院照顾仍在住院的父亲,由成沛送我和外甥去机场。这是今生唯有的一次没有亲人依依送别的远行。
酸胀的眼眶、抽搐着的头痛和肢体的不适,让人感到客舱狭小的空间令人窒息。
突然,一行广告语吸引了我的目光。
“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记家所在的地方”,那是一则房地产的广告。它本是一句让人感到温馨的话语,可此刻却触动了我心底最敏感的忧伤。
家、父母、亲人,房屋不过是一个遮风蔽雨的处所,痛失母亲的那个居所堪称为家?!
为了家,为了妈妈,多少人不辞辛苦为了短暂的团聚而奔波在节假日的旅途中,多少人在节假日里不回家是因为没有了妈妈!
为了妈妈,我毅然决然地休了工作36年来的第一个工休假。“五一”长假过后,医护人员深知妈妈病情的危险,也知道我的心情,就不禁询问我还能守护老人多久。
掐指一算,5月18日应该是最后的期限,重庆第三次党代会将在5月20日召开。这是重庆市今年最大的政治活动。我们部门是这次大会的主要承办单位,我也担当着一些主要的会务工作。加之新老领导的交替,会务工作就更显得压力很大。
但病榻上生命垂危的母亲,如果没有昼夜24小时的精心陪护,她是可能随时离开人世的。因为任何一个细小的疏忽都会结束她游丝般的生命。忠与孝的矛盾,母亲的生命和工作的压力都是我难以割舍和决定的。难啊!难就难在,我不离开母亲回去工作说不过去;我回去工作,母亲的生命是坚持不到我再次返回的那一天!就是在我进退两难、犹豫不决的时刻,妈妈——完全丧失了意识的母亲——仿佛感知了儿子此刻的难堪,她毅然选择了在母亲节后的第一天,毅然离去。
这个日子,满足了儿女们为她过上一个母亲节的最大心愿;这个日子,又是可以处理完后事按时返回工作岗位的时间。
妈妈,你一生从来都把儿子的学习工作当做你心中最神圣的事情。你从来不为家事、自己的病痛和不幸而耽误我的工作。为了不让儿子分心牵挂,家里无论出了什么难事、急事,你都只字不提,不管是你摔断胳膊还是住院手术,都是在您痊愈和出院后才从妹妹的口中得知。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却淡淡地说,你回来干什么,单位工作那么忙,你知道还不分心?
妈妈,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三十多年来,你从来不提到北京、来重庆看儿子。你说,我去了,尽耽误你的工作。你想儿子,却从不挂在嘴上,显现在脸上,却把它深埋在心里。
上车前,我深情地凝望着空荡荡的阳台——妈妈每次送别的站台,默默地说:“妈,我走了!”
流在心底的泪伴随一场如期而至的骤雨从天而降。
我不能在公众场合宣泄痛失母亲的悲情。苍天有情,苍天有义,把一个儿子对母亲的至爱与悲鸣,用天人合一的自然方式表达出来。
感谢母亲一生的善良、诚实、勤俭和宽容赢得苍天的认同;感谢上苍在一个儿子失去母爱的时刻给予如此的真情!!
(2007年5月17日/周四/大连)今天想来想去,思前想后,一切都为时已晚,儿子再也不能为你的付出做出任何的回报了。
长天云海思母恩
由大连飞往北京时,是一场骤雨过后的傍晚。
铅黑的暮云渐渐地从视野中消失,西边的天际是一片灿烂的晚霞和碧透的晴空。
暮色的晚景的确绚烂,却没能持久就悄然逝去了。飞抵北京时已是万家灯光,从空中俯瞰下去,那灿若银河繁星的街道与城市灯光象征着人世间的温馨与安宁。
……此时,又是一个暮色苍茫的傍晚,我又匆匆赶回重庆。这一昼夜间,几乎又是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从星夜赶赴医院探望已是病入膏肓的岳父,到清晨即托人办理转院手续,直到安顿老人转院入住,我仅仅吃了一顿三下五除二的午餐。把老人推进病房,仓促办完入院手续,我只得火速赶往机场,飞回重庆。我专门向服务员要了一个窗座,用意是想登机后利用两小时的航程不受打扰休息一下,缓解一下疲惫至极的身心。这二十多天来,我每天的休息不足五小时。从5月14日至今,我加起来的睡眠不足一个晚上的睡觉时间。生理极限已经到了临界状态。国航1411航班,18点40分起飞。舷窗外,满眼是迷迷茫茫的暮霭,机翼下大都市烟云过眼一般地迅速消失在黑暗里。跃上云端的飞机,仍然在明亮的天光里缓缓游移。脚下是苍苍茫茫的云海,气象万千的一个天上世界。那云海幻化出大地上所有的一切。变幻无穷的云,神似高山、低谷、湖泊、街道、树木、动物,甚至有老人、孩童和情侣!
这里是天庭,天上的街市,是妈妈现在驻足的地方。她老人家该不会寂寞吧?
妈妈,为了儿子的学业和事业,你担当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你从来不说;儿子我也从来没有认真地想一想。
妈妈,为了不让儿子为难,你把自己生命的大限选择到那个特殊的时候。今天想来想去,思前想后,一切都为时已晚,儿子再也不能为你的付出做出任何的回报了。
……起落架着陆的剧烈震动把我从怀想的天空拉回到地上。到了。我又回到了重庆。
(2007年5月18日/周五/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