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启动了，沿着西南路向殡仪馆驶去。妈妈西行出发的地方，不仅是她病逝的地方，也是她生前劳作的老家旧居的原址。那里曾是父母用辛勤双手创造出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园的地方。今天，2007年5月14日12时40分，妈妈要永远地离开这个让她割舍不了的地方。她的儿女和亲友都来此为她送行。
（2007年5月14日/周一/大连）一旁的殡仪馆员工若无其事地清扫着空置的铁抽屉，对身边发生的生离死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阴阳冷暖怎相知？
灵车行驶不到半个钟头，就到了红凌路的大连殡仪馆。正午时分的阳光，明亮而温暖。殡仪馆的员工却用推车向道路的一侧倾倒破碎的冰块。走进存放遗体的冷冻室，我才明白，这是从冷冻遗体的冰柜里清除下来的。
人间的温暖到了这里就变成了冰冷的阴间。值班的员工毫无表情地领着我们进了宽大阴冷的冷藏室。随手拉开一个大铁抽屉说，“放在这里吧！把这个标签填好，一式两份。”
一大排五层格屉的冰柜发出制冷的轰鸣声。拉开的铁抽屉散发着铁器被长时间冷冻的寒气，让人从心理到生理都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阴森与恐怖。
一旁的殡仪馆员工若无其事地清扫着空置的铁抽屉，对身边发生的生离死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妈妈，清晨起来还与儿女相守的你，却要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间独自躺在这个黑暗、阴森而冰冷的抽屉里！
痛苦像一把冰冷的利剑刺向心头。我叫停了马上就要动手的下一道程序，询问是否有停放遗体可供家人祭拜的灵堂。我想让妈妈与家人再相守几天。
回答是——没有。冷酷的“没有”！
无奈之下，51室就成了妈妈西行路上的第一个驿站。带着凄楚和怆然的心情，我们离开了殡仪馆。正在翻修的道路使车子颠簸不已，就像纷乱的心绪一样，上下翻腾。此时，一切生理的感觉全然没有了。没有饥渴，没有困倦，没有疲劳，甚至没有自我存在的感觉。冥冥之中，母亲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一幕幕地浮现……52年的养育之恩，35年的天各一方，聚少离多！“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母子之间的血脉之情不是只言片语能够涵盖的。
衣袋里的手机已经振动了很多次。从走入病房到离开殡仪馆这两个多钟头里已无暇和无心去看上一眼。
翻开机盖，不禁如梦初醒。从在路上接到妈妈去世的消息发了一组群发后，手机就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了。两个多钟头的时间里已经收到了六十五个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和领导、同事、同学、战友们发来的唁电和慰问信。这些人中认识妈妈的略占多数。最早的信息是11：04时由北京的同事发来的—“深表哀悼，愿她老人家安息！请节哀！安峰山。”
翻阅着手机上那一段段感人至深的话语，我的眼睛一次又一次被泪水模糊。仿佛每一个发信的人就在身边告慰着母亲的亡灵，照亮那黑暗的阴间，温暖那寒冷的冰柜，陪伴那死寂的驿站！
妈妈，安息吧。
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在报答着伟大的母亲，也会感化阴间的冷漠与孤寂。
（2007年5月14日/周一/大连）满屋满眼都是亲朋好友，老家来的叔叔和兄弟妹妹们有的已是几年不见了。
哀思绵绵
从殡仪馆返回家，家人和亲友都做了分工。顺旗和大妹妹去办置祭祀用的供品；燕萍和姑姑、叔叔布置祭台；小妹妹去医院办理死亡证明和结账等事宜。我和成沛、金海等人开始筹办今后两天内必须完成的治丧。
按照习俗，从妈妈去世到火化只有三天。实际上，也只有明天（15日）一整天的准备，后天早晨就要开追悼会火化遗体了。
要说开会，对于我这个工作了35年的机关公务员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小至几人的会议，大到几万人的集会都策划、组织指挥过；各类会议的程序和方式都遇到和见识过；从农民的院坝会到人民大会堂或怀仁堂党和国家的重大会议都经历过。唯独没有给自己的至亲操办过追悼会。在许多纷乱复杂的场合下从容镇定的我，此时竟然不知所措，如果再要按照风俗去办更是一筹莫展。
傍晚时分，树琪、长良、李林、金海、成沛、顺旗、罗阳、杨兵、正国等友人聚拢到工商宾馆的会议室，开始筹划后天之前的所有治丧活动。这个专为母亲送行的会，本该我来主持，但实际上是树琪、长良、锡光和顺旗等兄长和战友们商议敲定的。一番议论过后，整个治丧活动的程序大体敲定。每个人都尽自己的能力在承担着相应的责任。我几乎被闲置起来，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茫然与感动纠集在一起，此时找不出什么感谢的词语来表达。友情大于哀情。友情，是一种在你无助和困难时，给予支撑和奉献的力量。它既可能是物质的，也可能是精神的；既可能感动于你的心灵，也可能作用于你的肌体。
在众人的劝说下，我和小妹又匆忙返回家中。祭台设在门厅里，妈妈的照片披上了黑纱。遗像上的妈妈，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正面对着每一位前来祭奠的亲友。眼泪禁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伫立在遗像前默然无语，任凭泪水涌流。姑姑含着眼泪，递过三炷香，又亲手点上，让我给妈妈的亡灵进香。跪在妈妈的祭台前，我深深地叩下了一生中记忆最深刻、最心痛的三个头。这三个叩首包含了对妈妈的忏悔、自责，也包含对妈妈的祈祷。起身定神，才发现老家的亲属接到我的信息后已纷纷赶到了大连。原本只有三个常住人口的家里，此刻已是坐立无处了。满屋满眼都是亲朋好友，老家来的叔叔和兄弟妹妹们有的已是几年不见了。但此时此刻，仅仅一声问候之后就相对无言，不知所云了。在沉寂而压抑的气氛中，我打开了电脑放在祭台旁边，装入了为妈妈制作的照片光盘。随着低沉悠扬的音乐，妈妈生前的照片一帧一帧地映现在眼前……大家围拢在祭台前，静静地看着那不堪回首的昨日，一位年迈老人幸福的时光。泪水在众人的脸上无声地流淌，却在我的心里涌流如泉。
因为这些照片和录像都是我亲手拍摄和参与制作的。此刻，只有我才能回忆起那些瞬间记录下来的时光和完整场景，仿佛又回到了对母亲的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中……此时，千里之外的亲朋好友闻讯而应，悼念的信息从四面八方、天南海北纷至沓来。声声感人至深的悼念，句句让人泪下的安慰，让人在悲痛中感悟人生和友情。
让我无法谢绝的是已经到来吊唁的朋友、同事和同学。云军、内平、金华、桂虎、书润、忠良、吴苡、朱彬、联君、小莉等人不约而同在子夜时分抵达了机场。大家执意先来吊唁，而后休息。送走众人，感激中充满了愧意，明晨一早，他们就将返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十几个小时展示的是母爱在人们心中的分量。
亲人们轮流着为母亲焚纸上香，祭奠守夜。这是母亲生前都无法享受的如此亲情的浓聚。
看着眼前场景，凝望着母亲的遗像，盘旋在脑海中的只有不尽的悔恨和自责：为什么不在妈妈在世的时候让她体验这种亲人团聚的幸福时光？而此时，亲人只能聚拢在她的遗像前！
（2007年5月14日/周一/大连）友人相见，却相视难言，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无语的握手与拥抱中。
泪飞顿作倾盆雨
母亲去世的噩耗不胫而走。平素为人善良、开朗而大度的母亲，赢得了熟识她的左邻右舍的敬重。她的去世让大家深感痛惜。人们以各种方式登门祭奠，几十平方米的房间显得拥挤不堪。
闻讯而来的，不仅有我熟识多年的老领导、老同学、老战友，也有受委托前来吊唁的友人。刚从美国回国的老战友梁志海，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家中，既是战友又是同学的多年情谊此时显得尤为令人感动。
无论从哪儿来的亲朋至友，我都应该以礼相待，以示敬意。但今日的我，已是分身无术，因为明天的遗体告别和追悼会的各种事宜都必须安排妥当。虽然只有半个小时的仪式，各种程序和细节却不能疏漏。
我和成沛、燕玲和程虹又一次去了殡仪馆，协商追悼厅、火化炉和相关的安排，又选定了骨灰盒和花圈的种类与数量，抄录了送花圈的单位和人员的名单。一切安排就序后，我才意识到，从母亲去世的昨天上午到今天的午间，竟然没吃没睡，却既无困倦又无饥饿的感觉。
从殡仪馆又驱车匆匆直奔机场，去迎接从北京转机抵连的太福和刘卫。不料，飞机却延误到达。在亿兵反复地劝说下，才去机场的小餐厅，吃了一顿便餐。把客人接到家中，又送去宾馆，然后又返回家中去接待前来吊唁的人们。哀思像堆积的雪峰，沉静、纯洁而阴冷。友人相见，却相视难言，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无语的握手与拥抱中。临近傍晚时分，我和从北京来的建辉又去了工商宾馆，因为明天参加追悼会的治丧小组都已聚齐，最后确定各项程序的安排。树琪、亿兵、长良、李林、锡光、顺旗、成沛和我把明天追悼会前后的全部事项都做了分工。树琪专门请正胜担当追悼会的司仪，以保证整个吊唁仪式有条不紊，庄严肃穆。
情绪纷乱的时刻尤其需要理智的定力。早已过了晚饭的时刻，在我的劝说下，众人还是留下来吃了个便饭。
在我看来，无论如何，这顿充满着感激成分的便饭是在履行母亲生前的家风，无论在多么困难的时候，待客的真诚是始终不变的。家里最好的食物都是客人才能享用的。
晚饭后，我把太福、刘卫、静峰、光兵、周毅、建辉和书润安顿下来，就匆匆赶回家里给母亲焚烧纸马。
按照老家的习俗，亲人出殡的头天晚上，要给亡灵送行。送行的祭品是纸扎的车马。家里的亲属在婶子的安排下列队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划定一个带有缺口的圆圈后便将祭品放置其中，尔后由大妹为纸马开了眼光、耳光、嘴光和天光，大概是祈祷这匹西行的纸马能平安地运载着亡灵西行。
抬头西望，幽蓝的夜空中，点点的星光在云隙中闪烁。大朵的云彩在城市灯光的映辉中，浸染着淡淡的幽红在天空上散漫地游弋。
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夜空！突然，一颗雨滴落在脸上。下雨了！怎么可能呢？一颗，又一颗，连续几滴落在身上，这才相信，真的下雨了。明亮的火光中，能够辨清偶然坠落到火焰中的雨点。然而，雨没有真正地下来，短暂的几颗雨滴过后，夜空深透。姑姑说，这是天意，为亡灵的送行感动了上苍，苍天有情化成泪。纸钱刚刚焚完，一则短信又告知，衍武一行将于深夜十一点之后抵达。我和梁斌、刘韵、于东民赶往机场，接到衍武、学梅、郭建、安庶一行。已是子夜时分，众人都在守夜。已是无法落座的空间里，又加入一批新的吊唁者。按照习俗，凡是前来吊唁的至亲和好友是要陪同家人守夜，并一起发丧的。
眼下守灵人的空间却成了难题，表兄弟们见状只好让出空间到楼下去坐守。
岂料，外边开始下起雨来。大妹见此情景，让我将重庆的同仁们劝走，去宾馆休息。但是大家执意留下。最后，经再三劝说才离去。
送客来到楼外。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地从天而降，情急中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竟然让五个人挤入一辆出租车！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倾泻而下的豪雨挟着闪电和雷鸣凌空泼下。
众人慌忙跑进楼门，大声呼唤着我快进楼躲雨。我依然伫立在倾盆大雨中，带着愧疚目送远去的出租车。闪亮的尾灯在雨幕中映出一片血色光芒。
我慢慢地向家走，任凭豪雨的洗礼……因为那是积累的太多的哀思和太深的悲情的迸发。
苍天有情让我压抑的泪水尽情地流淌，洒向大地，洒向青山，洒向海洋……（2007年5月15日/周二/大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