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补救措施,可不是矿主们出的,他们只是依以往的葫芦画画瓢而已!”“怎么……”“早在四五年前,这儿被非法矿商东一榔头西一吊车开采得不成样子时,史局长--”说到这儿,蓝芝芳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盯着史彤彤,“也就是你爸,早就建议过要用石灰填矿,覆盖所有矿物质的有毒元素,要加大植树造林力度,将这片白色的荒漠恢复成一片葱绿的森林。”蓝芝芳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堤坝,“史局长每次来这儿,每次都提醒说要植树,要植树,不然水灾一触即发,将会给文柳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可当时就是没有人听,没有人行动,该砍的还是砍,该挖的还是挖,这次矿难出现后,人们才开始警觉。”
“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举措,但不是全部。”蓝芝芳看着沸腾的工地,“最重要、最核心的一点,是矿主们这次积极而主动地实施史局长的环保理念,舍得出资,舍得出力,舍得出法子!”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下子变得这么积极主动呢?”“我想,能将史局长早几年的管理理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运转起来的,一定是他--”蓝芝芳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章华熙!”“什么?”史彤彤惊讶万分,“可章华熙已经死了啊!他生前只想着破坏,只想着谋求最大利益,总不至于死后他内疚的魂灵真的会来弥补他此生的过错吧?”“怎么不会呢?”蓝芝芳看着史彤彤,“在雀儿崖埋葬你妈的椰林一带,有许多居民都发现了‘野人’的踪迹……”她的确定背后,显然花费了大量的调查取证时间,至少是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史彤彤的思维瞬间盛放,依据徐泽如的描绘,章华熙连车带人一同跌入了深海,可是现在蓝芝芳的说法又将她之前的推断完全推翻了,难道……
“你的意思是,章华熙并没有死?”随着史彤彤给出的答案,散布在蓝芝芳眉眼间的笑意越来越浓,“真不愧是史荆飞和朱韵椰的女儿!说说你的推断。”“第一,据我老公的描绘,章华熙驾驶的车是翻滚着一步步跌入海中的,并不是从垂直的高空直接下坠。那么在这个过程中,玻璃窗必定会有所破损,车子在坠入水中时,还会有空气入内;第二,章华熙是土生土长的雀儿崖人,懂水性,也知道如何在车内躲避车体翻滚时的凶险。”史彤彤知道蓝芝芳手中掌握的证据会比自己多得多,她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推断,来进一步印证她的猜测,让模糊的猜测越来越清晰,让猜测的狐疑越来越趋于明朗。
果然,蓝芝芳在听完史彤彤的推断后,当即作出决定:“走吧,我们直接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史彤彤有些许迷惑,但随即反应过来,“去雀儿崖?”“对呀!”蓝芝芳点着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记性,忘了你的家在云海,雀儿崖应该是你的故乡。”“蓝姨别这样说!我想通过这段时间与你们的接触,我发现我的根还是在雀儿崖,我的家还是雀儿崖!”史彤彤搀扶着蓝芝芳一同走向自己的车。小车驶出文柳矿区的“白色沙漠”地带,阳光下娇红如火的花朵在车窗外织成一幅满目辉煌的流动画卷。“啊,经过这样的对比,才知道花草树木所营造出的幸福感,是金钱所无法比较的!”史彤彤由衷地发出感叹,“追求片面的经济发展而破坏大自然,真是得不偿失啊!”
“我们要金山银山,我们更要青山绿水!--这不凡的人,就是具有卓越的前瞩性,能准确无误地喊出大众的心声。”
史彤彤看着蓝芝芳细纹里的诡笑,灵感一闪:“你不会又告诉我,这话出自我爸之口吧?”
“不是他还有谁?他还曾说我们一定要留些空间,宝藏要留给我们的后代去开拓、去发掘、去创造!”她疼惜的目光落在史彤彤微凸的肚皮上,“我可是为此付出过血淋淋的惨重代价啊!在贵人之前,我生下一怪胎,被众人当成妖魔鬼怪一样怀疑、诅咒,如果不是你爸请医生帮我看,得出怪胎是环境污染造成,恐怕今天我都不会坐在车内与你畅谈,而是早变成孤魂野鬼了!”她的唇边浮现出一个凄清的苦笑,“人要知恩感恩。”
“所以你决定要千方百计为我爸找到一条活路,而不顾我妈的死亡?”史彤彤冷冷笑着,“忘了是谁最先告诉我,我妈死得挺离奇的吗?忘了是谁提醒我,我妈是非正常死亡吗?”
蓝芝芳并不在意,继续说着:“不,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正在一步步接近你妈的死亡真相!通过你妈的死,对于人生、人性,我已有更多的深省!”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你是在责备我不懂珍惜与爸爸之间的亲情,固执地为母亲的死亡而想置爸爸于死地吗?”彤彤颤栗起来,“可……”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你和我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探究真相!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史彤彤沉默着,她无法反击蓝芝芳的话。正在思考时,车却停了下来,蓝芝芳大叫着:“到了,到了!下车,下车!”
史彤彤从沉思中醒来,走下了车。当看到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微微有些吃惊,不明白蓝芝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看,快看下面,章华熙溺水时开的车被打捞上来了!”史彤彤就惊喜地发现,徐泽如正带着一群干警,巡视着一辆搁置在海边的黑色宝马,拍照,记录。
“车内没有章华熙的尸体!”徐泽如说,“你们看,车窗在翻滚时破裂,章华熙很有可能借助车窗逃生。”
史彤彤与蓝芝芳相视一笑,蓝芝芳暗暗地对彤彤竖了一下大拇指。史彤彤看着老公,突然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笑什么?”徐泽如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彤彤,颇感诧异。原以为彤彤在见到这辆车时,会因为联想起母亲的死亡而产生过激行为--这也是他没有告诉她来这儿打捞车辆取证的原因。
“你是不是该去换一件干爽的衣服呀!”彤彤憋住笑意,岔开话题。“嗨!又是风吹,又是太阳晒的,要不了半小时,自然就会干的。”海水在车体上四散着流淌,凸起的车身部位只覆盖着一些水珠,在太阳下闪着珍珠般的圆润光泽,而撞击凹陷的部分则汇聚着一窝浅浅的海水。史彤彤看着看着,发觉破碎的最大的一块窗玻璃,正是紧贴副驾驶座的位置,而破裂的残块裂纹斑驳四散,似乎是一锤砸上去的。
“哎--你们看,这窗玻璃好像并不仅是车体翻滚时撞击的,还有人为砸破的痕迹。”史彤彤叫起来。
正在一旁热烈讨论的蓝芝芳和徐泽如听见彤彤的话,一起走了过来。
“哈,我家彤彤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一点门道来啊。”徐泽如笑道。
“那--章华熙的双手绝对受了伤!”史彤彤进一步推断道,“我们去附近的医院打听打听,看看近来是否有双手被玻璃划破的人去包扎过,这样就能确定了!”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徐泽如欣赏地看着史彤彤。“挺简单,海底的水压大,车门不会马上被打开,而水会从破碎的玻璃窗内涌进。情急之下,章华熙会本能地用手撞击,以达到逃亡的目的。”“嗯,有一点道理。”
“只是有一点?”
徐泽如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室里,“想想看,当时的章华熙是坐在这儿的,在车体翻滚之时,他势必会紧紧推住扶手,身体紧贴左侧的玻璃,使自己固定在一个安全的角落里……”徐泽如边说边用肢体演绎着,“当车沉入海底,六神无主的章华熙看见副驾驶室的水朝自己涌来,会本能地……”
彤彤恍然大悟:“哦,他会本能地伸出右脚,使劲撞击车窗。”“真聪明!”徐泽如拍拍手掌,“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都成半个侦探了,坚持下去,真相一定会被揭开。”徐泽如得知彤彤想留在老宅子里住几天,于是招呼着众干警坐上停在小道上的警车,呼啸而去。“那么,蓝姨,现在的章华熙一定跛着一条腿,是吗?”警车远逝,史彤彤收回目光。
蓝芝芳点点头,指着一处悬崖:“你看,当初章华熙的车就是从这里翻滚后跌入深海里的……”
“那我们上去看看?”“你行吗?要不,你就等在崖底,我上去一趟?”蓝芝芳紧盯着彤彤的腹部,“我可不想成为损害幼苗的千古罪人,让人家徐科长怨恨我一辈子。”史彤彤点点头,算是应允。然而走到当口,那崖体看似高陡,实则都是许多小坡,一路还铺满了碧草和灌木,一步步抓着灌木上去,应该不会有很大危险。于是,彤彤悄悄跟在蓝芝芳身后,攀登上了悬崖。
史彤彤的双脚踏上碧草铺盖的崖坡,才发觉崖坡是那样松软。她想,难怪章华熙不会死!如果说自然界真如老爸所言,存在着神秘的自救力,那么它们为什么要让章华熙这样的人活下来,而让自己的母亲永远化成了一捧灰烬?一想起母亲,史彤彤忍不住落下的泪就模糊了双眼,身体本能地朝崖下滑去。她一惊,双手紧紧拉着近旁的一株灌木,咔嚓一声,灌木被拉断,她的身体向下滑落……
4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辉已渐渐散去。孤零零的路灯点缀在椰树宽大的翠叶间,凄清的幽光笼罩着古老而空旷的街道。
蓝芝芳扶着史彤彤,走过静谧的街道,在十字路口处拐了一道弯。“这儿,这儿有个老中医,看这点小伤小疼,小菜一碟!”蓝芝芳看着彤彤,轻声责怪着她,“彤彤,今天若不是你妈保佑着,我一定会被徐警官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幸好崖坡托住了我,并且崖体多是绿草。想想看,我肚里的孩子都没有伤到,章华熙当然是活着的啦。”史彤彤笑着,“只是,很奇怪,我手臂和小腿奇痒无比,好难受呀。”
“所以,建议你在野外勇敢的时候,一定要穿严实一点的衣服。”一个白发、白须、红光满面的老中医观察着彤彤的手臂和小腿上微微红肿的地方,说道:“你没事干,去爬海边的悬崖干什么?”史彤彤惊奇地叫道:“你怎么知道呀?”蓝芝芳搬过一张凳子,在一旁沉稳地坐下。
“大约是一个月前的深夜,有一个人来我这里看腿,他的手臂与你的症状一模一样。我一问,他说是走夜路不小心,一下滑倒在海边的悬崖。”老中医边说边开了一个药方,对里间喊着,“小凡,过来抓药。”
里面的人应声走了出来,黑瘦的脸膛,松松垮垮的马尾。“顾嫂?”史彤彤叫起来,想起她曾亲口告诉过彤彤:“你妈不像是上吊死的,倒像是被人喂了某种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史彤彤站起来,很想再问个明白。但对方拿了处方之后,很快消失在药堂后的一道暗红朱漆门内。
彤彤欲起身与对方套个近乎,却被蓝芝芳的眼神制止。“杜医生,那你治好了那人身上的病吗?”蓝芝芳不动声色地想引老者回到原来的话题。“其实,没有什么难的。这种生长在海边的荆棘,泥土一样黏在人的皮肤上时,当时并没感觉,可是钻进毛孔里,就会又痒又疼!”老者解释着,“只要用我开的药方洗一洗,然后擦点药,症状自然就消失了。”
“哦,这样呀!你还记得当时那个人的衣着、相貌有什么特征吗?”蓝芝芳看着老中医流露出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便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我这职业习惯,见到什么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每天来你这儿看病的人,来来往往的,你哪能记得住呢?”
“谁说我记不住?那天我正准备关店门,突然撞进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吓了我一大跳。他上身穿一件黑T恤,下身是灰色的西裤。我担心是什么不善之徒,本想让他第二天早晨再来,可对方掏出一大把湿淋淋的钱塞给我,痛苦不堪地说他用身家性命担保这钱是真的。他求我救救他,要不等到明天,他腿上的血就流光了,他人就没了。”老中医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我一看这人出手不凡,穿戴不俗,觉得他绝不是什么抢劫的不良之徒,于是就让他进来了。”
史彤彤随着老者的讲述,心跳加快,那一定是章华熙。“老先生的记性真好!瞧您这思维,瞧您这说话的精气神儿,活两百岁都不成问题。”蓝芝芳适时送上甜言蜜语,并且恰到好处地拍打在老者的心坎上。对方果然在爽朗的笑声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哈哈,住在这山清水秀的地儿,想不长寿都难啊。加之我心宽,想想自己每多活一天,就多解除一些别人的疑难杂症所带来的痛苦,这日子就有滋有味起来。说真的,那夜我精心医治那个男人,不仅帮他止住了腿上的血,还帮他看好了手臂上奇痒的症状。这并不是只看重他的钱,钱嘛,只不过是人身上的一层污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他有钱,只是让我判定他是个有钱的主儿,不可能是打劫的,我是安全的,所以才有精力给他看病……”
“杜医生搬来小镇都几十年了吧?您的医德、人品,我还不清楚吗?”蓝芝芳点着头,肯定着老者的话,“您当时没发觉到那人的异常吗?”
“异常?那人闪进来后,就催我闭紧了大门,似乎有些紧张。但是当时我没多想,心想也许是人家浑身上下湿透了,晚上又有点冷,关门挡风也很正常啊。”老者说着,“这年头,各地的人为享受一下我们这世外桃源的日子,不远千里奔来的款爷多的是,谁注意那么多呢?”
蓝芝芳点点头,心想:“彤彤这一跤摔得真值,有惊无险,还使我们无意间拾捡到了一些我们险些错过的重要章节。”
“来,来,来,浴脚汤熬好了!”顾嫂从里面搬出来一个大大的木盆,放在史彤彤面前。
顾嫂一只手捏着一条黄艳艳的毛巾,在盆里搅动着。霎时,腾起的白色雾气在小小的药堂里弥漫起一道雾障,浓浓的中药味道四散开来。
“别呆着不动啊,快把你的手搁盆沿上,这种蒸疗,是非常有效的。”顾嫂叫起来。
史彤彤湿润的红红脸庞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这……这……我衣服太薄了,荆棘都穿透了我的衣服,浑身上下都痒疼……能去里间洗吗?”“一盆水,搞得满室乌烟瘴气的,这位小姐讲究,就去里间吧!我也正好和蓝侦探讲讲话。”老者吩咐着顾嫂,史彤彤心里暗喜。里面的隔间是个小小的套间,有厨房、洗手间,最里间还有一个床铺。
“说吧,你想问我什么?”顾嫂一边为彤彤蒸手脚,一边发问。“我妈临入棺时是你帮忙给她洗澡的吧?当时只给了你一千元的洗澡费,想想太少了,我一直想弥补。今天算是天意作美,成全了我。”史彤彤从坤包里掏出一叠钱。
顾嫂立即喜形于色,推辞了一阵,见彤彤将钱搁在身后的床铺上,也就不置可否地接受了。她先将毛巾拧得半干,敷在彤彤手臂上,然后轻轻按摩,史彤彤感到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顾嫂看着几次都欲言又止的彤彤,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啊,啊,没什么。我很奇怪,你爷爷姓杜,怎么他的孙女儿姓顾呢?”“外甥……我是他外甥女……”对方明显加大了手上按摩的力度。“镇上就你一家私人中医诊所吗?生意应该不错吧?”“哼,这年头,谁怕钱多了烫手?尤其是我们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负担重啊。”
史彤彤沉吟了一会儿,看顾嫂的神情并不像奸诈之人,于是开口问道:“上次,你说替我妈洗澡时,感觉我妈好像不是上吊自杀,而像是喝了毒药的样子?”
“哦,哦,那呀,那是我说错了。”顾嫂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当时翁大海给我电话,说是小镇上一个很体面的人物死了,让我去帮尸体洗澡。我本不想去的,可大海说你们家开价一千,天上掉馅饼、弯腰捡钱的事儿不干,才是傻子哩。”
“于是,你就去了?”“是,当时我见到你妈的尸体时,她嘴里似乎含着东西。我洗着洗着,从她嘴里倒流出来的涎液有点像中药水。可是后来我一问,才知道是翁大海当时朝你妈嘴里塞了一块红糖。他觉得你妈死得太苦,太可怜了,所以往她嘴里塞了块红砂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