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吧?你生长于中医世家,又长期从事中医行当,对中药的味道、性能、颜色,你岂不敏感?”史彤彤见顾嫂不停地躲避她的目光,双手不停地拧着毛巾,心里愈发有底了,“你与我家没有任何交往,人命关天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信口开河?”史彤彤拿出记者证,“我今天是来摸底的,如果你告诉我实话,一切都好商好量,如果你不想说什么,我也不逼你,反正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总会将事情的真相调查个水落石出的。”
史彤彤言词凿凿的话,还有她手里的记者证,彻底摧垮了顾嫂的防备之心,她惊慌失措地说道:“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我是老实人,就这么一点小生意,是你的邻居要我这样说的啊!”
“我的邻居?”史彤彤想起那个彪形大汉说过的话:你妈绝对不是自杀死的,如果你要报案,我可以为你们作证--当时我听到你爸的呼喊,第一个冲进你家,见证了你妈离奇死亡的现场,“翁大海?”
史彤彤糊涂了,他这不是明摆着说史荆飞有重大嫌疑吗?翁家与史家到底有过怎样的恩仇,他为什么非要置史荆飞于死地而后快?
从中医门诊出来后,史彤彤恨不得立即去翁大海家问个明白。蓝芝芳察觉到了史彤彤的脸色不对,拉起她就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你啊,聪明归聪明,心里却搁不住事儿。心里有事立马就反映到了脸上,然后立马准备着行动,跟你爸的性子差不多。”蓝芝芳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道,“你为什么就沉不住气呢?当你有强烈的表达欲望时,记得一定要向后拉自己一把,当你听完、看完全部故事的时候,你一定会发现,刚才自己所要说的话是片面而不完整的,自己立马要做的事情,对整个事件是毫无帮助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想想自己如果就这样怒气冲冲跑到邻居家责问,能从翁大海的嘴里蹦出什么好话呢?人在生气时,往往捡最难听的话刺向对方。无奈中,史彤彤说出了顾嫂对她讲的话。蓝芝芳思忖着,没有言语,只是加快了步行的速度。
二人很快来到了一座红砖垒筑的小院前,蓝芝芳打开院门,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鼻而来,史彤彤精神一振。
“难怪当年云海那么多单位要调你这位才女,你却不去!”史彤彤环顾着院内的鲜花朵朵,中间的空地上是一张宽大而豪华的摇椅。史彤彤扔下坤包,坐上去吱吱呀呀摇晃了几下,“真是世外桃源,你过的是神仙日子啊!”
蓝芝芳拉亮灯,整个庭院像披了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的纱绸,温馨而又美好。
蓝芝芳干练而利索地从室内搬出茶几、小椅,将沏好的茶搁到彤彤右手边:“喜欢这调调,就在外多待会儿吧!自己倒茶,今晚咱俩就吃一碗蟹黄面填填肚。”
说是吃面条,却配了油炸小黄鱼、芙蓉虾仁、蘑菇菜心等精致的小菜。史彤彤吃了一口面条,蟹黄鲜嫩,面条筋道,爽口。
“蓝姨,你可以开餐馆啊!”史彤彤含糊不清地叫着。“技多不压身啊,等我的私家侦探所不想开了,我就开餐馆玩玩。”那份洒脱,那份幽默,那份自信,让史彤彤一阵晕眩。“蓝姨,你这么聪慧的女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身后应该不乏优秀男士的追求吧?难道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
“我自己都这么能干,所有的事情都能自己解决,还要男人干什么?”“难道你就真的不向往爱情?”“呵呵,向往啊。一个不向往爱情的女人,内心是空洞的吧?”蓝芝芳吃完面,将碗一推,思忖了一下,“可是爱情是什么?就像神一样,总是在听说,总是在幻想,就是没有遇到啊!”
“难怪蓝贵人跟着孟荫南那么幸福呢!”史彤彤说,“你看上的女婿,当然错不了。”孟荫南自竞聘上煤矿学校校长后,将原先主攻单一矿业管理的学校改办成提炼、管理、经济、绿色循环于一体的综合型学校,经济效益、社会效益都初见成效。
“说到我这个女婿,我可是毫不谦虚哟。当初我家贵人带他来我家玩,他不声不响为我家堆砌在院子里的煤搭上雨篷,将我家的水管全部修好。让他晚上早点休息,他还在灯下抱着一本书啃呀啃,我说你累不累呀?可他居然说那是一种享受!”蓝芝芳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当时我就想,这孩子虽没什么家底,可一定会有出息。”
“蓝姨,我突然有个感觉,如果你是我妈,不是也挺好吗?”史彤彤推开面前的空碗,顽皮地朝蓝芝芳眨着眼睛。
“唉,我哪能跟韵椰比啊!她漂亮、聪慧,为爱情也舍得付出,她才是人见人爱的可人儿!”“真的吗?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史彤彤坐直了身子,“说真的,我不了解我妈,只是感觉她漂亮、神秘、不苟言笑。小时候,我特别羡慕别人和妈妈亲密无间的样子。可是,我的妈妈喜怒不形于色,对一切都表现得淡淡的。我与她极少交流,她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既不会强烈地反对,更不会有激起我自豪感的欣赏。我跟她之间很少交流,我们母女之间就像横亘着一堵墙。我现在才明白,我妈的心触手可及,这堵墙脆而薄,一动心就可以推开,但我就是没有想到去推。直到她去世了,我才体味到妈妈的爱。”
蓝芝芳将椅子移到彤彤身边,疼爱地伸出手拍拍彤彤的后背。“我想,正是因为这种愧疚的情绪,你才一直逼迫自己要查明你妈死亡的真正原因吧?”蓝芝芳长叹一声,仰头盯着天边几颗稀疏的星星,“当年我和你妈同在一所学校,她是教师,我是图书管理员……”在蓝芝芳娓娓道来的话语中,母亲年轻时的时光好像倒流着回到了史彤彤的眼前,“随着雀儿崖的矿业发展,雀儿崖的环境也遭到极大破坏,全镇的人一边高兴一边忧虑,谁也没有环保意识,更提不出解决方案,可是你妈却凭借过人的胆识和学识,凭着突出的口才,说服了你爸!这个决定摔碎了多少人的饭碗,断了多少人的发财梦啊。就是你妈,就是你认为没有脾气、很冷血的妈妈,凭借着近十年的努力,与史荆飞一起完成了如此艰巨的任务,赢得了掌声。”
“那……”史彤彤犹豫了一瞬,终于说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外面流传的关于我妈和章华熙的风言风语,你认为有多少可信度?”蓝芝芳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期待着史彤彤向她抛出这个问题:“我们姑且先将这个当成事实好吗?”她瞥了一眼欲加申辩的史彤彤,伸手轻轻按住她,“我说的是姑且……”
史彤彤只好耐下性子,按下心中的疑问,继续倾听着蓝芝芳的分析:“我刚才说了,你妈是那么有吸引力的人,欣赏的人多,议论的人多,真正追求她的人却会因缺乏勇气而少之又少。章华熙当年追求你妈的勇猛全镇的人都知晓!
可是,不经意地,你爸和你妈兴趣爱好相仿,互相欣赏,彼此吸引,当你妈决定嫁给你爸时,章华熙的天也就塌陷了。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使他不肯屈于史荆飞的能力之下,他官场无望,便变态地追求财富的富足。这种刻骨的仇恨,会不会在旷日持久的追逐中,变成铭心的爱呢?尤其是,是这种‘恨’成就了他,尤其是你妈的美丽还是那样出色……旧情复燃,凭你的人生体验,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这……我没想过,感觉我妈跟别人的交往都是淡淡的,即使她是那么欣赏蓝姨你的才华,她不是也很少找你相聚聊天吗?”
“彤彤,姨一直等着你正视这个问题。”蓝芝芳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只有正视问题,才能进行全面的分析,才能早日让真相呈现在我们面前--难道你期望的不是真相吗?”
“那--如果真有这回事儿,那么最受伤害的将会是章华熙的老婆,对吗?最受伤的人不会永远做沉默的羔羊,她的反击将最为有力!”
终于有了点期待中的答案,蓝芝芳赞许地点点头:“为什么我们遇事就总爱怀疑最亲近的人呢?”蓝芝芳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我刚才说过,人性是复杂的。也许有人会在你们最脆弱的时候,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己之见,趁浑水摸鱼,看下热闹呢?”
这就是蓝姨没让自己风风火火去翁大海家兴师问罪的原因!彤彤想,自己一方面怀疑母亲是父亲所杀,一方面又会在瞬间产生千方百计为父亲避嫌的念头,处于这种感情矛盾之下的自己哪能不发生推断偏差!
“如果我爸确曾知道我妈与章华熙的私情,他苦心要打击的人一定是章华熙;如果是章华熙的老婆发现章华熙的私情,她决意要打击报复的人,那当然就是老公的情人--我的母亲!”
史彤彤的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亮光划破天际,照亮黑压压的天空,轰隆隆的巨雷震耳欲聋。
朱韵椰的身影轻盈,肌肤丰美润泽,双眸盯着彤彤,欲言又止。史彤彤正不知是醒是梦,身在何处梦游,耳边却真真切切地响起一个声音:“彤彤,起来,快起来……”
史彤彤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灯光之下,蓝芝芳正站在她的床前,对她神秘地眨着眼:“快点起来,跟我走!”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史彤彤边穿衣服,边睡意蒙地问。“到时你就知道了!”蓝芝芳并没有多作停留的意思,已转身走到院外。史彤彤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用手随意捋了捋头发,紧跟了出去。走在没有行人的古朴小镇,沐风而动的苍翠树枝,枝枝迎风飘进史彤彤有些恍惚的眼里,潦草得像是一幅凄美的中国画。蓝芝芳打开电筒,拉着史彤彤穿过森然的树影,踏过沉睡的花朵。“你是要带我去我妈的墓地?”史彤彤突然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不白天带我来?”“有些答案是深藏在黑漆漆的夜幕之中的。”蓝芝芳说完,转身继续埋头赶路,此时的蓝芝芳与白日健谈的她判若两人。一路上,林中不时传来令彤彤胆战心惊的宿鸟悲啼,丝丝寒意凉透了彤彤的骨髓。她跟随着蓝芝芳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就布遍了汗珠。越接近墓地,蓝芝芳的脚步越轻,身边的树林变得愈发阴森荒凉,夜风愈是哗哗作响。快接近墓地时,蓝芝芳突然灭了电筒。史彤彤惊魂未定,正想提议还是开着电筒行走时,蓝芝芳已在一棵树下蹲下了身子,并顺势拉着彤彤蹲下,用嘴朝韵椰坟墓的方向努了努。
史彤彤顺眼看去,天边有几颗星星稀疏分布,散发出暗淡的光,冷月的幽光笼罩着那片小小的墓地,周围一片静谧。一轮冷月,漠然地照射着韵椰的坟头那一明一灭的红光。
“是谁?深更半夜了,还待在我妈坟头吸烟?”在一片蟋蟀和青蛙的叫声中,史彤彤安静下来,“是章华熙吗?”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看来,章华熙与母亲的私情是不容置疑的了。
“别出声,认真听!”蓝芝芳对着彤彤的耳朵轻轻地说着。
“韵椰,我今天夜里又来陪你了!”那烟头发光之处果然传来一阵伤感的声音,细听,不难辨别出是章华熙的声音,“唉,有些女人的存在就像手中的烟灰一样,一掸就可以从眼前消失,而有些人却像一个印记,永远印在你的记忆深处,无法抹去。你就是后者,韵椰,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迷人的女人,高雅不说,所有的优点都好像是迎合着我的兴趣生长似的……我自己对你抱着不可遏制的欲望,也就怨不得我们会双双落入我老婆和你老公的圈套……”朱韵椰墓前一片安详,只有一缕月光映照着章华熙苍白如纸的脸。“其实,没有人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老婆许润莹因为一场车祸,腰以下的身体受伤,我虽然尽最大能力、用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使她康复,可是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她就没有了夫妻间的要求,她的兴趣就是喂养猫狗,带着车队外出招摇。”凄冷的月光温和地洒在他幽灵般的脸上,“可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好斗不甘认输的男人,我的财富越来越多,精神也越来越空虚。跟着业内的朋友,难免在花红酒绿中麻醉自己,迷失自己。润莹害怕我得病,更害怕我挥金如土败了家。于是,决意要帮我找回我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她的理由是,用一个清高的女人拴住一个男人,对自家男人的脾性、气度都有所提升,比跟一群狐朋狗友去纸醉金迷要好得多。她处心积虑地打听,掌握了你和老史的秉性。于是,有了你们那一次的偶遇,因此,你也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的出现,让我僵死的过去又复苏了。因你的出现,我枯萎的梦境开始有了鲜艳的颜色。可是,我每次与你相会后回家,看着润莹心无城府的憨笑,我就感到很愧疚。我只能对她更好,给她更多的金钱让她挥霍,像她期待的那样寻找更多的矿源,开发更多的矿井,努力让自己成为一部挣钱的机器。这样,我不仅可以积蓄更多的财富,还能打击姓史的傲气。”
史彤彤听着听着,她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一种说不清的忧伤仿佛在慢慢侵蚀着她。更要命的是,她喉咙发干发痒,想要咳嗽,她不时伸出手掌捂住嘴,可是越是控制,咳嗽的欲望越是来得强烈。
“韵椰,当我决然要离开机场去见你时,也许润莹知道我是有去无回,于是偷偷在我衣袋里塞了一封信,道出了她所有的秘密。原来,我和你之间的私情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她的预谋,是她的一招棋……”
“扑噗”一声,史彤彤的咳嗽到底是没有憋住,冲口而出。章华熙听见声响,拄着一根拐杖站了起来,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幽蓝色的森林中。
史彤彤和蓝芝芳亮起电筒,猛追了一阵,除了夜风中的树叶瑟瑟作响,周遭一片寂静。于是,她们只得重新回到韵椰的墓前。清凉的月光温和地洒在彤彤干净的脸上,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泪溢出。
5
一个星期辗转于雀儿崖、文柳矿区、矿业安全监察局等地,史彤彤采访了近百人,掌握了许多史荆飞的有关资料,也对许多事实真相有了了解。彤彤惊奇地发现,事实与她的想象不大相同,尤其是雀儿崖的邻居翁大海使她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
“都是人,凭什么他史荆飞一个外来的当兵人,就能呼风唤雨,一步登天?他走后,雀儿崖的天地不是照样转吗?何必把他个人的力量夸大到无限?他离开雀儿崖后,还占着大片老宅,浪费着资源,如果是在我手里,一楼办餐厅,二楼开旅社,一年至少会赚百来万。”翁大海这个彪形大汉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理直气壮。当史彤彤无意间听到他这言论时,终于明白了那日的蹊跷。
“差不多每天都有游客来这一带出高价找住宿,我因住房不够,不得不将财神爷拒之门外,再看看那空荡荡无人居住的小楼就生气。”
当知道了翁大海的目的后,彤彤反而不再去他家询问关于母亲的死因了。因为一己之私而诬陷好人,自己反而还听信他的谗言,史彤彤感到很惭愧。得知这个结果,蓝芝芳却一点也不惊讶,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史彤彤仍然纠结在谁是凶手的问题上,蓝芝芳居然劝阻史彤彤说:“知道答案就行了,别再追究了,人家都在国外,查来查去,花费大量时间却又对别人无可奈何,就到此为止,学会淡忘吧。”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史彤彤的脑海里盘旋,可是再调查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结果。史彤彤只得从侧面去了解一些章华熙的信息,为此,她还采访了雀儿崖的一些私营矿主。
“其实,我们不是不知道片面追求矿产经济,破坏环境资源得不偿失。只是,一行有一行的商业规则,一行有一行的门道。章华熙章总,是我们矿业的老大哥,善于发掘资源,更善于组织资源,为人又豪爽,平时兄弟们遇上个大事,只要求助于他,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你说,他的话不听,我们还能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