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如的大脑高速地转动着,现在章华熙意识到了自己难逃环岛矿难之灾,去了海天一角祭奠他的爱情,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利用这些年的财富渡海外逃,还是选择死亡?这个矿业巨富表现非常极端,有时蜗居在别墅里,像一条无声无息的死虫,有时大肆云集业界巨贾挥洒玩乐;有时分毫必究,有时挥金如土;他藐视的人,他会见一次羞辱一次,他若是动过真心真情的人,他也确实抱定了不离不弃的态度……
徐泽如的额头上隐隐冒出了汗,他急忙发动了摩托车,朝着海天一角的方向驶去。绿叶摇曳,耳边呼啸的风摇曳着一路哀歌。
章华熙将车停在一块平坦地带,步行到面向茫茫大海的岭头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心里乍然而起些微凉意。此时此刻,这里海水澄碧,烟波浩瀚,帆影点点,椰林婆娑,水天一色。
章华熙面朝大海,他的头顶是无限高远的深蓝色天空,看不见任何云朵,如果没有乍起的海风,如果没有随风而动的树叶坠落,在他看来,周围本是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
朱韵椰俊逸含羞的年少面容似乎就在眼前,她轻灵的身影在沙滩上的奇石之间时隐时现,她径直穿梭在“海天”突兀的巨石间,昂首天外……在峥嵘壮观的景象中,章华熙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久以前,有两位好心的仙女知道渔家打渔为生的辛苦,便偷偷下凡,立身于云海中,为当地渔家指航打渔。王母娘娘恼怒,派雷公雷母抓她们回去,二人不肯,化为双峰石,守护在海天一角……”“她们为什么不听父母的话回到天上去呢?是贪恋这儿的美景吗?”“这只是原因之一,”章华熙趁朱韵椰不备,“啪”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更主要的原因,是打渔的人都是年轻英俊的帅小伙……”“臭美吧!”朱韵椰“咯咯咯”的笑声带着蜜一样酥甜的气息,浸入章华熙的心房。他自信雀儿崖的小伙既然留得住天上的仙女,使天上的仙女都愿化石守在此地,他也能让自己深爱的韵椰为他死心塌地。
可是,一个穿着没了肩章的外来转业军人一下勾去了朱韵椰的魂,她开始觉得他章华熙没魄力、小男人气,性格温顺的她竟一反常态地击败了父母,嫁给了只结识了两个多月的外来男人--史荆飞,似乎这两个月抵得过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时光,这对章华熙是一种讥讽,一种沉淀在灵魂深处无法揩净、无法掐掉的耻辱!
关于仙女下凡的故事,章华熙向来只把它当成一个遥远的传说,可是朱韵椰的改变让他彻底相信了女人的绝情:仙女们能背弃父母化为石,朱韵椰也做到了背弃父母而嫁给了爱情。她不仅有化石的勇气,还有背井离乡的勇气……章华熙算是长见识了,开眼界了,女人骨子里强劲的霸气,远非男人所及。他因此生活在自以为是的悲惨世界里,痛苦得死去活来,既然朱韵椰他永远也追求不到,那么他发誓要强大,他要出人头地,他要报复!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随意践踏他的心灵绿地,尤其是属于一个男人爱情的土地!
海潮一波连着一波,像一个个串联着的记忆,澎湃着,汹涌到章华熙的脚下。在他选择了报复的同时,也造成了他这辈子的不幸福人生!
章华熙极目远眺,拨弄有些凌乱的头发,他突然感觉到天空是如此寂寞,人也寂寞,心也是如此落寞。往事犹如脚下的海潮,拐过重重叠叠的障碍,毫末未损、清晰异常地飘浮于他的脑际……
他先是想通过挖掘煤矿,创造财富来打垮史荆飞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野小子,可结果是内外交困,关了煤矿远渡国外。当他在菲律宾掘得金满钵满,娶了许润莹后,他沉浸在耻辱海洋的那颗心渐渐得到恢复。衣锦还乡后,他在云海置办了安乐窝。此时,他对当年那对贱妇贱夫是完全有资格不屑一顾的,可是他却忽略了,在他积蓄了资本的同时,史荆飞也在不停成长。因他“高瞻远瞩”的目光,不到十年的光景,史荆飞就将雀儿崖打造成了中国一流的原始生态旅游小城。他因而一升再升,竟从偏远的古朴小镇一步步调到云海,最终坐稳了省矿业安全监察局的第一把交椅。
每一次得到史荆飞提升的信息,章华熙的内心就像被捅入了一把刀,他抓着锋利的刀刃,被伤得遍体鳞伤。在他因事业陷于困顿,对许润莹的感情陷于疲倦的时候,朱韵椰就是那样令他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许润莹举办的晚宴上。
那天,他窝着对史荆飞的一肚子火气,邀请了业界的一群朋友在水王帝国烧钱解闷--每当他在史荆飞面前为煤矿的事情忍气吞声时,他就要找机会享受一次这样的富不可言的“帝王派头”。可这一次,面对光怪陆离、如梦如幻的氛围,他依旧沉闷着一张脸。小矿主谢家彦“谢百万”调侃他说:“不用问,今天章总准是又吃了‘老不史’的暗亏。那个二百五,直肠子,软硬不吃,只讲工作标准,号称真金不怕火炼,难得扳倒啊。”
“扳不倒他,就得习惯他,或者--甭再吃这种苦了!”另一矿主“囤钱库”说道,“就我所知,章总的财富就是富三代不挣不劳,也能富富余余生活一辈子,何苦再为几个闲钱受别人的气呢?关门大吉,去各国走走,各地走走。”“说得轻巧!我习惯了芝麻开门唤上几唤,从那些黑洞洞的地下掏出无数的宝藏--我喜欢享受这样的过程,懂吗?”章华熙一口气喝干了面前的酒,“就像将军喜欢枪林弹雨的战场,就像老鼠喜欢与猫捉迷藏……”
“那也用不着这样急火攻心啊,你应该多享受一下家庭生活,闲不住了再上战场!”
“唉,家庭、家庭可是个烧钱的无底洞。”章华熙无可奈何地说,“不过呢,这话又得说回来,男人挣钱不就是为了让女人花的么?所以为了家庭,我在能动弹的时候,更应该挖宝挣钱,攒一个是一个,别等到哪一天姓史的预言的地下矿资源越来越少,甚至是即将开掘殆尽时,再想动弹就晚了!”
“哈,我知道你的成功秘诀了,老大,为这个干一杯!”万矿主站起来,双手高举着酒杯,毕恭毕敬,微微弯曲的十个手指上,有八个指头戴着金戒指,“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来你为什么在业界总是遥遥领先,让我们弟兄望尘莫及!”
章华熙手指点着对方:“看你这十指穿金戴银的,你什么时候落后于我了?”“哎,我这点暴富的小九九,哪能跟章总您的不显山露水来比啊。”对方一仰脖喝干了酒,“你之所以富甲一方,独占矿业鳌头,就是因为你的境界高哇。这些年,我们恨姓史的不死,见了他如同老鼠见猫,而你却始终在向对手学习,一想到地方资源的欠缺,就狠命干,拼命干,永不停歇地干--这种境界远非我等所及啊!”
众人唏嘘一片,恍然大悟的样子。“怎么样?我说得对的话,就请章总干了这杯酒,我若说错了--”对方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掷,举起双手,“我若说错了,今天我就将这指头上的玩意扔进这帝国的水底……”
“不要因为一口酒而糟蹋了一堆金银。”章华熙说着,举起了酒杯。辛辣的液体从他的喉头浸入到心口,他闷热的心口里,像有一只小手在挠着他。朱韵椰,算你眼光狠,算你眼光毒,弃我选择姓史的,算你对了!章华熙在沸腾的思绪中,抓过酒杯,又给自己斟满,“知道吗?当你不折磨你自己时,鬼都会来折磨你……”
当章华熙醉醺醺地被众人架进轿车里时,他被火烧般沸腾的心还在说:你们只说对了一半,我章某人之所以不敢止步,还因为害怕被躲在幕后的一双眼睛看不起,害怕那双躲在幕后的眼睛的折磨!在都市里生活的好处是,自己曾经挫败的过往,可以被一笔抹煞,重新挺起腰杆。
多巧啊!那天他走上楼梯,仰首沐浴在从门窗里倾泻出来的阳光时,内心里就有一种不同往昔的悸动,就在他掏出钥匙即将开门的一刻,一切就好像上天安排好了,朱韵椰竟然从他的家里打开了门,出现在他的眼前,似笑非笑的促狭神情在她双唇与眼眸里绽开。
这女人虽然可恨可恼,但是当她从记忆的天涯中突然伫立在面前时,却依旧感觉可以给予他亲切可感的温度,并且无从拒绝。他呆了一瞬的同时,真想展开双臂,拥她入怀。
那一天,章华熙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他还是履行他作为丈夫的职责,对他的家照顾得无微不至。以他现在的人生阅历,他觉得不会超过三天,他暗自塞给韵椰的那张名片,会将她秘密地引到他的面前。她既然是在旅游中与许润莹相识,并特意赶来参加润莹的晚宴,那么至少可以证明,这个女人是贪恋虚荣的。面对朱韵椰的简朴,他已洞悉他的物质生活远远高于史荆飞,也许生活并不如意的朱韵椰来找他,应该是天经地义之事。那段时间,他悄悄躲进海边豪华小楼,眺望大海独领风骚的风情,胜利而盼望的心时时刻刻在跳动着。
可是一晃一周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她却如空气一般又从他的周遭消失。一直不曾冷却的那颗暗燃的心里,时时浮现出她的身影,他的回忆就好像在照镜子,他感觉他和她分明是一个被撕裂的共同体,哪怕他仅仅是渴望看到她的悔意,哪怕那爱会把自己勒住,哪怕无法呼吸甚至死亡,他也一定要得到那个冷硬得不可一世的无情女人……
雀儿崖的男人们都奔向了海天一角,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于掏枪的亡命之徒在海天一角。
彤彤走进绿树掩映的小楼,她像是刚从送葬旋涡被拎起的鱼,被扔进了阴森空寂的幽幽深潭,焚香绕房的烟雾让这楼里充满了恐惧。她的胸口一直持续着失去母亲后的疼痛,以及从昨夜的梦中带来的炎症:有多少神秘的东西,随着母亲化为尘埃,被带进坟墓?又有多少潜藏在生活里的东西,是随着母亲的死浮出水面,出乎意料地闯入世人的眼中,引起新一轮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