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熙是父亲多年的对手,原来他们不仅仅是事业上的对立,而与母亲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母亲才是他们针尖对麦芒的焦点。而在彤彤记忆倒流的时光里,她的母亲,那个将家庭生活打理得有条有理、温润绵长的雅致女人,是如何将另一种情感、另一种生活状态完完全全遮掩在家外,竟然让彤彤这样的小精怪也能疏忽的境地?还是,父亲与母亲的感情其实早已破裂,他们为了彤彤的幸福、为了父亲的前途,故意人前人后演绎着恩爱和温馨?
看来,彤彤不仅疏忽了眼前的生活,也疏忽了父母的过去,而雀儿崖的人们对父母的过去却是了如指掌的。彤彤想了想,拨通了蓝芝芳的电话:“蓝姨,我想和你谈谈!”
“这……我在医院里。”蓝芝芳看着蓝贵人搀扶着孟荫南走进病房,想了想,“好吧,荫南这孩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还是我到你家来吧。”蓝芝芳站起来,走到床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人家可是为了你的小命才遭的罪!把性命都愿意搁在你手心里的人,你要是错过了,恐怕一生再难得找到适合你的爱情……”
“妈,这话你都唠叨一百遍了!”蓝贵人嘟着嘴,“你就这样担心我嫁不出去吗?”
蓝芝芳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你挑花了眼,错过了最好的人。”蓝贵人与孟荫南相视一笑。芝芳陶醉地看了他们一眼,走出去时轻轻地带上了门。
雀儿崖镇不大,古色古香的韵味荡漾在碧波蓝天间,明净的空气在浓阴的花树间散发着醉人的气息。许多到过这里的游人,都萌生出在此栖居的想法。
蓝芝芳达到史家小楼时,史彤彤已在院子里安置了一张白玉四方小桌,桌上茶香袅袅,白玉闪着温润华丽的光泽。史彤彤静静地坐在桌边,头也不抬地专心致志倒茶。
“你……你太像韵椰了!”蓝芝芳在跨进院门时,两眼凝视着彤彤。
彤彤站起来,将桌对面的椅子拉了出来,示意蓝芝芳入座。“这栋楼房美吗?这院落美吗?”彤彤环视着周遭的绿叶碧墙,凄然一笑,“这些值个几百万吧?”她郑重地转身将双掌撑着桌面,专注地盯着蓝芝芳,“如果你这雀儿崖唯一的一个私家侦探能查出我妈的真正死因,这些我都愿意送给你!”
蓝芝芳淡然一笑:“你妈刚入土,在没有多少有力的证据下,你开这样的口?”“怎么?你害怕了?不敢接?”史彤彤直视着她,“是担心查不出真相砸了自己的招牌,还是缘于外界的压力、感恩的情怀?!”蓝芝芳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茶,将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掷:“韵椰的死因,我会查出来的。不是我贪财,也不是我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我只是对韵椰的死因有些感兴趣。”
“对,我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讲讲我妈!”史彤彤凄然一笑,“真可悲,我和我妈生活在一起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直到她去世了,才明白我原来是这样一无所知。”
蓝芝芳坐了下来,盯着史彤彤:“彤彤,我发现你和你妈最大的不同点是,你有什么立即会说出来,而你妈则总是将内心的感觉埋藏在心里,没有人知道。”
泪水浮上了史彤彤的眼眶:“正如蓝姨所言,我妈一直像我心口的一个谜!但是蓝姨不也是一个谜么?--记得曾有次在云海家里聊天,我爸我妈谈到你说,蓝姨本来有一次调到云海市图书馆工作的机会,可是你并不愿意……”
蓝芝芳淡然一笑,后背朝椅背闲散地靠着:“我这把年纪,没那份闯天下的霸气了!特别是我们做图书管理工作的,对这里有感觉,从一个地名、一个人名、一份简介里,就能体悟到乡情的温馨。我确实习惯了这里的散淡,我喜欢这种在细碎的日子里穿行,喜欢这种身为微尘的感觉。”
“你留在这儿,是你的选择。可是,我妈死在这儿,到底是她喜欢的选择,还是被逼的无奈,或是意外呢?”绕来绕去,也绕不开彤彤对母亲之死的质疑,“很奇怪啊,蓝姨,我妈在云海时很少提及这儿,似乎是想刻意忘掉一些事情。可她没有跟我这个女儿打一声招呼,竟然不声不响地来这儿,竟然就这样离奇地死去!”
蓝芝芳长叹一声:“其实,我想,你妈内心是喜欢这个地方的。她回来时我在街上碰到过她的,开玩笑说她这个尊贵的女人回到这儿是否习惯,她还说在这儿很开心。她身在云海,乡情被掏空一半,总是依靠这儿的地名、人名沉淀下的点滴记忆过日子……”
“这不奇怪么?蓝姨,我妈过日子的心这样盛,这样喜欢这儿,为什么突然会死?”
“是,这也是我深感奇怪的地方。许多话也许姨不该说,可是彤彤,如果我闭嘴不说,夜里自己会跟自己作对,睡不安稳。”蓝芝芳将手伸到桌面,抓住彤彤的手,“你妈碰到我时,是说家里许久没派人收拾了,凌乱得很,等她将家里整理清爽了,会喊我来家玩儿的,谁知道……谁知道你爸前脚刚回来,后脚就……
就得到这个信儿。”这意思太明显了,傻子都听得出来。蓝芝芳曾是小镇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一个寡妇,她与父母间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更何况父亲于她家有恩,她没有理由要嫁祸父亲。因此,她讲的是良心话,是事实,不容置疑。
“蓝姨,我妈是什么时候回雀儿崖,我爸又是在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应该是在半个月前就回来了,而你爸……”蓝芝芳思忖着,“就是在四天前的清晨回来的,晨练的人都碰到过他……可是不到半个小时,关于韵椰上吊自杀的事儿就传遍了小镇。”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一个被软禁了的局长,早不回家晚不回家,他刚一到家,一个一心一意整理家务过日子的漂亮妻子却自杀了!葬礼上,章华熙又神秘现身,他与父母间、与母亲的死,到底有多少关联?
“蓝姨,凭你的直觉,我妈和爸会因为什么吵架?工作、日记,还是……章华熙?”
蓝芝芳怔怔地盯着彤彤,思忖着,良久才发出轻轻的感叹:“彤彤,你和你母亲一样聪明绝顶。姨对于你妈的死,也深感困惑,但是姨想给你讲述一些过去的事情,希望你能从过往中获得一些端倪。姨更希望你守满韵椰的七日后再离开雀儿崖,回云海时,不要记恨这儿,不要像你妈一样,一走便不回,一回就……
就是消失……”“我妈会记恨这儿?我妈是因为恨这儿才离开这儿的吗?”
“我想,你妈内心不缺乏这种因素--她一直是个谜,只能凭人去猜想,去猜测,却不能下论断。”
“蓝姨,今天你就来帮我分析一下这个谜团吧!”“你爸是一个管理矿业的天才,他为雀儿崖的发展,做出过超乎寻常的巨大贡献。他这样的人,当年一身军装来到破落的雀儿崖,着实吸引了许多俊俏女子的目光……”
彤彤点点头:“我妈也是其中之一?”“是啊,不仅是你妈,还有你婆婆余一雁,当初可都是对你爸非常倾心!”彤彤心头一怔,回想起婆婆提起爸爸时的眼神,语气里充满的暖意,她这才明白了。
“这俊男爱俏女,原本是合情合理的事儿。但问题是当初,你妈和章华熙都已订婚。那个章华熙对你妈啊,真是一个心眼的好,他真是把你妈当成他的女神,心肝似的疼着。你妈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章华熙也会借天梯上去摘的。”蓝芝芳摇了摇头,“可是你爸你妈偏偏一见钟情,不顾一切地相爱了!所以他们的结合,其实是不被雀儿崖祝福,不被雀儿崖理解的。因此,他们最初的日子其实是非常艰辛的。”
彤彤潸然泪下,现在想来母亲的爱情,就是将所有的梦幻所有的未来,连同自己全部的心身,全押在一个男人身上,甘愿为男人受尽苦累--那带着梦幻般的未来,让那段贫累、泣泪交融的日子变得极为幸福。然后将在丰富的物质中滋生出来的空虚变成幽怨,似乎丈夫怎样做也无法弥补自己曾经受过的“苦难”。
“他们的结合,首先是章家人气愤不平,聚众闹事,然后是你外公外婆反对,还有对你爸怀有爱恋之心的女人的风言冷语……”
“是啊,拥有爱情的人是不会在乎外界对他们的诋毁的。更何况随着你爸在矿业界的崛起,随着章华熙离开小镇,许多流言也就渐渐消散了,但是--”蓝芝芳犹豫了许久,思忖了许多,实在不忍心面前明灯一样期待的目光突然变得黯然失色,终于,她下定决心,长叹一口气说道,“谁知道,你婆婆对你爸的感情、对你爸的追求,会那么长久!其实,所有的恩恩怨怨对你母亲和你婆婆都是一种折磨!”
彤彤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养尊处优、光鲜明媚的生活里,的确掩藏着她所不知的暗礁。
“可是,余一雁这只小麻雀,哪是你妈那只伶俐的燕子的对手啊!”“这样说来,我妈在雀儿崖人心里的地位倒还不低,她又何来的恨?”史彤彤沉吟着。
“是啊,你妈其实是最有心思、最有能力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女人!她聪慧的外貌悄悄打动了你爸!可是,余一雁这只麻雀当年的处境要比你妈难得多,她既不信任感情,却又不远离感情,整天围着人大谈命运对自己的不公。一旦谁安慰了她几句,她就坐下来说得没完没了,惹得人烦不胜烦!哪像你妈那只燕子,趁着你爸喜悦的爱意不顾一切地结婚,然后当他们经济薄弱,当你爸因为打拼要去地质学校进修时,她就主动提出去他的老家居住一年,主动飞走了……”
难怪她与徐泽如因网络日记的事情严重伤害彼此的感情之时,母亲鼓励她远行,让她强烈的憎恨感在远离的日子里慢慢冷却。
“与此同时,余一雁因为你母亲的离去,对你爸又重新浮上新的幻想和希望。她哪里懂得你妈离去后,她的音容笑貌在雀儿崖人的回忆中渐渐变成人们的思念。尤其是你外公外婆,一年后,对于突然而归的燕子,对于突然携幼女归来的燕子,他们能不冰释前嫌、备加疼爱吗?”“余一雁的幻想随着你妈的归来完全破灭后,深受伤害的她变得更加尖刻,看任何人都不顺眼,对任何人都会冷嘲热讽。似乎世间只有她最不幸,似乎你们一家子的幸福就是她的痛苦根源,就是她怒火中烧的火苗……”
“你的意思是,我妈为了得到安宁平静的生活,必须离开这儿?”“我想,她去云海,除了要给你更好的教育,也有这个因素:希望被人遗忘!”
蓝芝芳继续说道,“你妈是聪明的,尤其是结婚做了母亲后。她很少在人前提及去史局长老家的生活,至于后来,她是否与章华熙有过来往,他们是否冰释前嫌,这些都因她心里装得住事,而成为我眼中的谜团。”
这些关于父母的瑰丽往事从蓝芝芳嘴里娓娓流淌出来,让彤彤产生了一种似幻亦真的感觉。
“也许,那段艰辛困难的日子是我妈的骄傲。现在想来,她只有在回忆中,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彤彤拿纸巾揩干脸上的泪痕,“我妈活着的时候,与我之间总像隔了一堵墙。我有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这堵墙长起草丛灌木,越长越高,我和妈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妈去世后,我才发觉这堵墙脆而薄,一动心就可以推开,但我妈活着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去推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