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橘按地址找去,又在外面店铺上打了个电话,汪主任来接她,洪橘才知道到了政府宿舍大院。跟着汪主任在大院的幢幢大楼森林中绕来转去,就到了4号大楼,汪主任提醒洪橘记住4号楼701就是。
门一开,洪橘眼都花了,她看到了只有电视里才会有的宽敞、气派、漂亮的房间。汪主任看她站在门口发愣,说:“进来呀,刚好一家人都在。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周叔叔,这是外婆,这是你周大哥、嫂子,这是露露,我的孙女,你以后就叫我汪姨嘛。进了这个,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见外,大方点,不要小气,好好干,希望汪姨没看错你。”
洪橘大方地点点头:“汪姨,我今天要做哪些活?城里和乡下不一样,有些事还要请您教我,要是洪橘做得不好,还请周叔叔、婆婆、哥哥、嫂子、露露多多包涵。”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露露跑过来拉洪橘:“洪橘姑姑,奶奶把你的床都收拾好了,你跟祖祖住一个房间,我带你去嘛。”
洪橘这一夜睡得踏实,四世同堂的家庭一起生活现在很少见了,看来这回运气还不坏。
第二天天刚亮洪橘就起床,跟阿姨出去打豆浆,买外婆要吃的发糕,叔叔、阿姨、哥嫂要吃的花卷、馒头,只有露露吃牛奶、面包,回来招呼一家老小吃早餐。
上班的走后,洪橘送露露上学,带露露过斑马线,直到露露向她挥挥手,一跳一跳进了校门。然后就去菜市场买菜,汪阿姨今天要开会,没有人带路,问菜市场在哪里,别人就指给她看。一进市场,洪橘有些心虚,只好看别人讲价选菜,她也依葫芦画瓢,买了豆腐、子姜、肉丝、空心菜、青椒、茄子,看差不多了就往回走。天气炎热,回到家把菜放冰箱里,跟外婆打了招呼就开始洗碗擦桌子、拖地板,正忙得一身大汗,电话响了,洪橘接听,原来是嫂子打回来的,说中午她自己去接露露。
洪橘给外婆倒了一杯水,手里掐着空心菜,陪外婆坐着说话,外婆问:“你叫啥?”“洪橘。”“哎,洪橘一橘子红了呀,多好听的名儿,家里都有哪些人?”“有爸、妈,还有哥哥、嫂子。”
“你今年多大?才十八呀,这么小出来做事,爸妈放心?”洪橘说:“放心放心,要是爸妈晓得是跟外婆天天在一块,就更放心了。”一句话说得外婆好高兴,夸洪橘嘴巴舌甘。
中午洪橘第一回用电饭锅煮了干饭,汪阿姨把程序、米量、水位写在纸上,洪橘照着操作了一回。饭好了,看看下班时间到了,就开始炒子姜肉丝、青椒煎子、空心菜,还做了一个番茄蛋花汤,一家老小回来一看桌上几样小菜,色、香、味俱全,清爽宜人,一迭声地夸洪橘,露露说姜丝辣,祖祖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处方”,道理一讲,露露就争着吃子姜肉丝了。
饭后全家有午休习1贯,洪橘关上厨房,一个人悄没声儿地收拾厨房,她一边洗刷一边盘算晚上的饭菜。阿姨说城里人讲究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营养搭配,荤素搭配、花色品种搭配,莫小看保姆工作,硬是一门不简单的学问呢。洪橘打算晚上煮绿豆稀饭,天热好去火,煎一盘豆腐,外加一碟凉拌黄瓜,一碟糖醋胡豆。
晚饭后一家人先先后后冲凉,然后在空调房里看电视、打电话联系朋友、处理事情。洪橘就一个人在阳台上挥汗如雨地洗全家换下来的衣服,好在夏天衣衫单薄,洗一洗汗就行,只一个多小时就全部晾在衣架上了。
汪阿姨出来叫洪橘,刚进客厅,露露递上来一块西瓜,洪橘推却,周叔叔说:“吃嘛莫客气,你做事心灵手巧,不错,平时有困难给阿姨说,莫闷在心头。今天才第一天,很不习惯卩巴,慢慢形成规律就好了。露露小,所以需要你带她安全上学,她大了就不用天天接送了。”
汪姨体谅地问:“忙了一天,累了吧?看会儿电视,上屋里休息,你各人随便吧,就当是在家里一样。”洪橘一边吃西瓜一边点头,这是洪橘第一次吃西瓜,她想,这一天从早上眼睛一睁忙到现在,终于可以歇下来了,确实有点困乏。她站起来说一句我先回房,出了客厅,躺在床上还在想骆娃在哪里呢?秀玲这会儿在干啥?她们这一天顺利吗?找工作真不容易啊,难怪妈常念叨“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以前不懂啊!想想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洪橘打了几回电话去秀玲上班的美容美发店问,总有人说正在忙,不空,有事可转告。洪橘到理发店去,却被告知秀玲已到别处去打工了,洪橘感到奇怪,心里闷闷不乐。
阿姨问:“你不舒服吗?”“没有。”“心里不痛快?”洪橘点头。“那为啥?”洪橘把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加一句:阿姨,秀玲是不是又碰上坏人了啊?阿姨您帮帮她啊!话音未落,眼泪倒先下来了,阿姨说你先莫着急,明天阿姨去帮你问问。
秀玲是被阿姨托派出所的人给硬领回来的,而骆娃彻底从洪橘和秀玲的生活中消失了,就好像这座城市没有这个人似的。秀玲躺在洪橘的床上,惊魂未定。两姐妹明白,骆娃这回是豁出去了,去拼命了,想到这儿,姐妹俩不禁悲从中来,躲在被子里轻轻哭泣。
外婆过来摸着秀玲的头说:“乖孙女,莫伤心了,到外婆这儿就是到家了,啊!”秀玲一头扑进外婆怀里,放声恸哭,阿姨和嫂子也进来安慰一番,她才慢慢睡。
秀玲暂时住在洪橘这里,阿姨说帮她打听家属院里有没有需要保姆的。洪橘说你正好在我这儿见习见习”,秀玲就和洪橘一起买早餐、一起送露露上学一起去菜市场一起炒菜煮饭,打扫屋子。才过了两天,秀玲就跟洪橘说:“姐,我看我不合适做小保姆,我真的是没有你那份耐心。”
“那你想做啥呢?目艮下工作真不好找。”
“我也不晓得,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只能凭一张身份证至U外面去碰运气。”“又去碰啊?我都有点怕了。”
秀玲安慰她:“你莫担心,我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去当售货员站柜台,你看要得吧?”洪橘和外婆都说“要得要得”。就这样,到第三天秀玲跑出去应聘,凭她一脸清纯和刚毕业的高中生的文化底子,一口不错的普通话,当场被一家商场录用,明天早上就开始上班。到晚上吃饭时跟大伙一说,全家都为秀玲高兴。秀玲就在饭桌上给阿姨和一家子道谢,说:“叔叔阿姨,以前听人说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可你们一家子对人都是这么好,真的,这是洪橘姐的好运气,也是我的好运气。叔叔、阿姨,要是你们不嫌弃,就当秀玲是你们的亲侄女吧,往后秀玲来就是走亲戚了。”乐得叔叔和大哥喊拿酒来,外婆、阿姨和嫂子也直给秀玲碗里夹菜,露露更是欢喜得大叫:“哇,我又有一个秀玲姑姑了哟。”洪橘也为秀玲高兴。
天明,秀玲告别阿姨一家和洪橘,到超市去上班,说好今晚就不过来歇,经理给她安排几个女娃合租一间房。
秀玲被安排在内衣柜台,先跟人熟悉环境,了解商品情况,一天站下来,晚上下班时秀玲觉得脚都发硬。吃过晚饭,一个姐妹带她到租住房里去安有主宿,这是一幢老房子,楼道里灯泡坏了,黑灯瞎火的,两人摸黑上了四楼。开了门开了灯,秀玲才看见这个房间太狭窄拥挤了,不到十五平米的面积,倒安放了三张双层床,也就是说有六个打工妹儿在这里住宿。一张长条桌放在当中公用,加上必需的生活用品,房间里转身也困难,虽觉憋闷,但比起早几天的恐怖、肮脏的地下室来说,秀玲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洪橘和秀玲相约每个周末到城市各个地方走一走,去找一下骆娃,看能否打听到她的消息。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有骆娃的音讯,洪橘心里害怕了。
洪橘有天在菜市场碰上来卖菜的王二,才知道村长陈百万第一个买了手机。这天她和秀玲在外给陈建国家打了电话,明说是报平安,实贝是想从建国那里打探骆娃的消息,依然毫无结果。倒让建国一个劲儿地问:骆娃好吗?骆娃在做啥工作?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洪橘只好说骆娃在上班,在一个私企工作,老板管得严,让家里人放心好了。搁下电话,洪橘和秀玲愁脸对愁脸,眼看要满一年了,这么长时间,骆娃会去哪儿呢?
以后的日子就一天天按部就班地过,平淡也平静。唉,日子要是就这样过下去也还算顺心。
部门经理郭涛是个热心人,小伙子中等个头,五官生得端正,一身深色的职业装更衬托出了小伙子的帅气精干。从秀玲来到商场求职再分配到内衣档,郭涛都给予了热情帮助,不想这就引起了先来的小组长莫芬芳的极大不满。周一,秀玲碰上了一件倒霉的事儿。这天上午秀玲当班,一下子来了五六个女顾客,她们一来就各种文胸挑来拣去,弄得舌七八糟,秀玲一边紧张耐心地介绍,一边开票、发货,终于把顾客打发走。整理货架时,莫芬芳忽然发现有一个文胸架子是空的,到处搜寻不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秀玲严重失职,导致柜上货物丢失。
莫芬芳摇着一头卷发,阴阳怪气地说:“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说着就去报告了,秀玲正惶惑不安时,郭涛亲自来叫她去办公室。进了办公室,郭涛不理会莫芬芳的数落,把她晾在一边儿,平静仔细地询问秀玲当时的情况,说完了,秀玲可怜巴巴地跟一句:“郭经理,打一份工不容易,我宁愿认罚款吧。”
郭涛笑笑说:“你是新来的,经验还不足,责任不全在你个人,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之所以安尔和莫组长一个班,就是相信她比你有经验。小蒲,莫难过,以后多向组长请教,好,上班去吧。”秀玲直向郭经理和莫组长点头,心里感激得不得了,却看到莫芬芳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工作中虽然老和莫芬芳磕磕纟半姅的,但秀玲在商场的表现却一天天得至同事和顾客的认可。闲下来就是想家、想妈妈、想骆娃、想洪橘,这样想的时候就跑至U外边去给洪橘中丁电话。
农历六月初六是“晒伏节”,俗语说:“六月六,晒红绿,不怕虫咬不怕蛀。”按照风俗,家家户户要翻晒冬衣、棉絮,书画,说是可以防霉、防蛀虫。汪阿姨翻箱倒柜在大阳台上晒衣物,洪橘也满头大汗地帮忙,她看到汪阿姨拿出一本影集若有所思,就好奇地申头去看,发现汪阿姨和妈妈在一张照片上那那照片上的阿姨还扎着一双扫把辫子咦,阿姨这是您和我妈的照片儿。”
“啊,你说?这是你妈!”
“是啊,我妈也有这张照片儿。”
“唉,”阿姨激动地说,“这天下的事也太巧了吧。怪说不得我觉得第一眼儿看你就眼熟,真没想到你是素云的女儿呀。哎,洪橘,你妈这些年还好吧?”
“我妈老了,阿姨您真年轻。”洪橘说的是真心话。
汪阿姨感叹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阿姨也老了,洪橘啊洪橘,看来我们两家真是有缘啊,你知道吗?当年我和周叔叔插队当知青就是在桃花村儿啊,我家成分不好,总受歧视,周叔叔和我相爱后,你妈和你爸没少帮我们呀!”
“阿姨,要是我妈晓得我在您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洪橘,你啥时有空带个信,算了,还是我找时间亲自回桃花村吧,真想素云啊!”
“阿姨,您真好,不像有的城里人,您不嫌弃农村人。”
“唉,城里人好多年前不也是农村人嘛,其实啊,不管是哪里人,在一起相处,关键还是要真心待人,俗话说的是“两好合一好”哇,洪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阿姨,您说的这些话就像我妈说的话一样。”
“好,小嘴儿够甜,那以后你就改口叫我姨妈好不?”
“真的?太好了,阿姨,哦,姨妈。”
“哎。”两个人相视而笑。
转眼到了深秋时节。
这天上午,电话铃声响得像火追着屁股,洪橘刚买菜进屋,抓起电话就听到建国急促的声音:“洪橘,骆娃妈心脏病又犯了,正在三峡医院抢救呢,你让骆娃快到医院来,带的钱也不够,想法借三千块钱。”
洪橘刚要和建国说一句话那卩边电话早搁下了,看样子建国心里是急起了火。
洪橘赶紧给外婆说,外婆也着急,“家里也没有多的钱,要不你把外婆的存折拿去取吧。”洪橘说那怎么好意思?外婆生气了,救人命的事,啥子不好意思?快点去。连推带搡地把洪橘催出去了。
洪橘来到大街上,心才慢慢平静,辨一下方向赶紧往银行跑,取了钱也来不及多想,打个的就往医院赶,要知道这可是洪橘进城这么久头一回坐出租车。尽管车子开得很快,洪橘还是嫌开得太慢,一个劲儿地催师傅开快一点。一到医院就看见建国焦急地在急救室门口来回走动,骆娃爸歪在一旁的长椅上,苦着一张老脸,看到洪橘,两人像是看到救星,一起迎上来,洪橘把三千块钱递给建国:“快去交钱。”建国拿着钱就往楼下交费处跑,洪橘也跟着他往下跑。
把住院手续办好,洪橘才从建国嘴里弄清楚,原来骆娃妈发病后先在乡医院简单救治过,然后再转到城里。忽然建国奇怪地盯着洪橘:“骆娃,骆娃她怎么不来?这么久了,坐车也赶来了噻。”洪橘哪敢接话。
建国转过身又问洪橘:“怎么回事?你如果还当我是老同学,你就说句老实话,未必骆娃变心了?想嫁城里人?可她妈心脏病住医院她总该来噻,再是管得严的厂长,这点儿人道还是有的吧?问她厂子的电话,你又说记不清了,这回你总该给我说了噻,我好通知她快点儿赶来嘛。”
建国只顾一连声地问,却是把个洪橘为难死了,等洪橘抬起头,建国才看清她早已泪流满面,这下可把建国吓得脸青面黑的,一把抓住洪橘的双肩:“骆娃,骆娃她到底发生了啥子事?你,你和秀玲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你们三个是一块儿走的呀,你说,你说呀。”
看到建国那个气急封喉的吓人样子,洪橘反而冷静下来,她慢慢把建国的手掰开,让建国坐好,并对建国说:“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莫一遇到事就打雷扯闪的,再说骆娃妈可是心脏病,急不得的。”
建国平静下来:“我不着急,只要你说实话。”洪橘就把离开桃花村,进城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陈建国。陈建国问:“没找过?”“找了好多回,几乎是每个星期天下午我都和秀玲大街小巷地去找、去问。”那一刻,陈建国明白了,她是成心消失,又怎能怪洪橘和秀玲呢?他只是心里郁闷,手指骨捏得巴巴响,牙关咬得紧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他这个样子紧张得洪橘红着眼圈一动不动±也盯着他,怕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来。还好,陈建国终于放松下来,以商量的口气问洪橘:“你看该怎么给她爸妈说呢?”洪橘说:“只好先瞒下了,要不她爸受不了,她妈就更受不了。”“那,只好这样了。”
两人上楼,病人刚从急救室出来,帮医生把骆娃妈送进病房安顿好,病人依然处于昏睡中。骆娃爸问洪橘骆娃好久才赶得到?洪橘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骆娃前天出差去了,电话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才问过大夫,说病人基本上没得太大问题了,您放心,等联系上了,就让骆娃赶回来。”
建国看看表催洪橘:“病人已经脱离危险,都十一点多了,你快回去吧,人家屋里还有一大堆事呢。”洪橘也慌忙地站起来“要不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然后看一眼建国就出来了,建国也跟着出来,问:“秀玲还在超市吗?她妈一天到晚要问我好几回,有没有秀玲的电话?”洪橘告诉他今天下午秀玲还要上班,商场是不好请假的,只好明晚过来看骆娃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