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个姐妹睡得那么香甜,痛苦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到枕头上。出来打工是自己提头的,跟骗子搭上话的也是自己,几乎丢了三条人命。所幸终于带着洪橘和秀玲逃出来了,回到了家乡。她俩今后的路会越走越宽,可我,却是一个脏了身子的女人,我怎么好意思成为她们的拖累和耻辱?我又怎么有脸再跟她们一起回村里见爸妈和乡亲们?家里爸妈要是知道了还不气疯怄死?可怎么得了啊?我还是离开洪橘和秀玲,免得让她们俩看着我难过。我消失了,她们就会慢慢忘记我,也忘记那耻辱恐怖的一段遭遇。以后我就拼命在夕卜面挣钱,挣了钱就往家里寄,让妈把病治好,让爸还掉多年的欠债,让爸妈能住上好房子,能有彩电看,能有新衣服穿,能吃得好一点……
天快亮时,胳娃偷偷爬起来,去找老板娘借了笔,就在昨晚住宿收据的背面给洪橘和秀玲写了几句话,然后把纸条压在床头柜上,掏出身上仅剩的十几元钱,全部放在柜子上。回身站在床前,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熟睡中的洪橘和秀玲,流着痛苦惜别的泪水,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大亮,洪橘被外面“哎,汤圆银耳八宝粥咧”的叫卖声吵醒,翻身坐起来:“胳娃、秀玲,快点起来。”穿衣时发现没有骆娃,正愣神,看见床上有张字条,她认得是昨晚老板娘开的收据,抓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洪橘、秀玲,莫找我,我无脸见人,唯有多挣钱给妈治病,让家里把债还清。真心祝愿你两个找到好工作,将来找个好人家,千万莫忘了苦命的骆娃哟。”
洪橘把条子给秀玲,跑去问老板纟良,老板娘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天不亮那妹儿来借笔,然后开门就走了,啥话也没说。
两个人呆呆地退回房间,一时六神无主,洪橘埋怨自己:都怪我,就没想到她多了一层心事,昨晚我又睡得那么死。
秀玲说:“她是早想好了的,去哪里找得到她?”
“她存心消失又叮嘱不让找,一时半会儿找得到吗?秀玲,回村怎么交代?”前前后后的经历和遭遇让洪橘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秀玲放声大哭,“老天哪,怎么这么难?老天哪,给一条路走嘛。”
两个姑娘哭得昏天黑地,把那老板娘都惊动了,她冲进房间吼:“哭啥子哭啥子?清晨大早的,看把客人吵醒了,我还做不做生意嘛?”
两人吓得不敢哭了,呆呆地望着老板娘,老板娘动了恻隐之心:“唉,你们两个,绿眉绿眼地把我盯到起做啥子?出来打工说不难那是假话,我当年吃了几多的苦头,受了多少憋屈,眼泪都流干了,有啥用?再几难几苦,还是苦水往肚里流,还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到处找活干,找到了活就拼命地干,要不就回乡下等媒婆上门算了,免得遭这些罪!”
“大姐你原来也是打工的?”洪橘抽噎着问。
“不是咋的?累死累活混了这个样子,你以为哪个人从妈肚子生下来就是老板哪?看你两个精精灵灵的,先吃饭吧,吃了出去边寻人边找工作。”老板娘给两个妹儿出主意,洪橘点点头,秀玲也跟着点点头。
洪橘和秀玲,每天出去找工作寻人,回来没事就帮大姐拖地、洗碗,洗房间换下的被单、枕套,大姐心里高兴,热心地帮着打听,看哪里有活干,洪橘和秀玲心里非常感激大姐。
明天就没有住店和吃饭的钱了,这晚洪橘跟秀玲又躲在房间里哭,明天怎么办?回村吗?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跟骆娃爸妈交代?不回去吗?眼看就要流落街头,成为讨口要饭的叫花子了,真是进退两难啊。已经是深夜,秀玲哭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洪橘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直至U天亮。
天刚亮,两姐妹又分头出去寻人和找活干。洪橘径直来到血站,把衣袖挽得高高的,让抽血的医生从她的血管里抽出了一袋儿鲜血。领了卖血的钱出了血站的大没走多远,眼前一黑,洪橘人事不醒倒在马路边。
洪橘睁开眼,发现各人躺在医院里,急得一下子坐起来。守在床前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止,洪橘只觉眼前一黑,又倒在床上。
只听床边有人说:“你昏倒在马路边,是我们老板救了你。”
洪橘慢慢睁开眼:“谢谢你!谢谢你们老板的救命之恩!你们老板是哪个?”
“我们老板叫林大胜。”
“小兄弟麻烦你帮我给“悦来客栈”打个电话找一个叫蒲秀玲的人,让她放心。”
“好,我马上开车去接她来照顾你。”
“不,打个电话就行,我一会儿就回客栈。”
“哪个说的要回去?还是听医生的吧。”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病房。那个小兄弟赶紧站起来“林总,她想回去。”
林老板用手摸摸洪橘的额头:“好像不发烧了,你呀,感冒、贫血,还去卖血,多危险呀!以后再莫干这种傻事。妹子,你叫啥名字?是哪里人?”
“我叫洪橘,是青龙乡桃花村人。林总,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医药费我会想法还你的。”
“谢啥?好歹也是老乡,医药费就莫再提了。”
“林总,你是?”
“我是玉鞍村人,跟桃花村地挨地,你说算不算老乡?以后你也莫叫我林总,就叫我大哥卩巴。”
“大哥,我只是有点贫血和感冒,没啥大毛病,这输了一天一夜的水,也好多了,我得回客栈,我小妹还在那里,她这一天一夜不见我会急疯的。”
“你等等,我去问医生。”
医生同意病人出院,林大胜亲自开车把洪橘送回客栈。
好多天了,胳娃没有一点音讯。现在连洪橘都失踪了,已经一天一夜,秀玲急得快要发疯,眼睛都哭肿了。
这天上午,秀玲坐在房里一个人正偷偷哭,猛一看见洪橘推门进来,惊喜地扑过去抱住洪橘边捶边哭:“姐,你到哪儿去了,一天一夜不见人,吓死我了。姐,你要是出了啥事儿,我这辈子打死也不敢回桃花村了,我好害怕呀,呜……”洪橘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卷钱塞给她秀玲,莫哭了,你看,我们不会去睡大马路,我们有钱了。”
秀玲接过钱,笑了,脸上还挂着泪花。“姐,真的有钱啦,我们不会去睡马路了。姐,你去哪儿借的钱?”回头看了看林大胜,“是不是找这位大哥借的?”
林大胜摇摇头,“她要是找我借钱倒好了,也不会昏倒在马路边。小妹妹,这钱是你大姐卖血的钱,她……”
“啊,姐,你刚生了一场大病,身体那么虚,你好傻哟。姐,骆娃走了,你要是再出啥事,我怎么办?姐,你好傻哟。”
林大胜提醒秀玲,“医生说她还很虚弱,需要多休息。”秀玲扶洪橘上床睡好。林总把司机提进来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床头,又摸出几张钱交给秀玲,要秀玲给洪橘炖点鸡汤,补补身体,洪橘不要。林大胜说:“先拿着,等身体恢复,两姐妹出去找到工作就好了。”秀玲听话地接过林大胜手里的钱。出门时林大胜给了洪橘一张名片,叮嘱洪橘有啥困难就了电话,只要是大哥能帮忙的一定尽力。
到底年轻,身体复元快,才一个星期,洪橘就能帮老板娘拖地了。这几天,两姐妹天天出去找工作,秀玲去了一家美发店,洪橘不想学美发,把秀玲送进店就回来了。那天帮大姐择菜,大姐提醒她,“那个救你的人不是你老乡嘛,要不你打电话问问需不需要打工的?”
“那怎么好意思?人家救了我的命,啥也没报答,还要人家找工作,我开不了这个口。”
“哎哟,我的天呐,开口求人、打工糊口总比你卖血强吧,你呀。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试试看?问一下又不犯法,怕啥呀。”
要不,就试试?洪橘还是不太坚决。
电话打过去,林总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让洪橘明天就去上工。洪橘感激地抓住大姐的手直说谢谢!
洪橘去林老板的公司上班,听说洪橘是高中毕业,林总安排洪橘进了办公室。洪橘的心扫除了多日的阴霾,一下子变得晴朗无云,每天第一个来打扫办公室,整理资料,下班又是最后一个走。洪橘的心里存着一份感恩之情,对于大哥的恩情无以为报,只能像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爱护大哥的公司,以勤奋踏实的工作来回报大哥的大恩大德。
可惜世事难遂人愿。洪橘来了不到两个月,因为林大胜带着她连续出了两趟差,并在管理层会议上几次表扬了洪橘,这下可惹来了是非,洪橘人生的轨迹由此再一次发生了改变。
那天,洪橘正在上班,老板娘闯了进来,洪橘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是出了名的醋坛子。只见她围着洪橘转了一圈,咬着牙发话你就是那个林大胜捡回来的野丫头?我看人也漂亮不到哪儿去嘛。”
“请问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你不认识老娘,老娘可是听说过你。怎么样?卷铺盖走人吧。”
“您什么意思?”
“没意思,你被开除了。”
“我没有过错,您凭什么开除我?”
“哼哼,就凭我是老板娘。哪样?不服气是不?”
“啊,是嫂子?嫂子,洪橘要是做错了,请你跟我直说,我保证马上改。嫂子,你也知道,现在找一份工作不容易,请你高抬贵手帮帮我吧。”
“嘻嘻,说的唱的都好听,帮帮你,要是你勾走了林大胜的魂儿,哪个龟儿子来帮帮我?”眼一瞪,“少啰唆,马上卷铺盖,不然莫怪我不客气哟。”
“嫂子,让我等大哥回来跟他打声招呼行吗?”
“嘿嘿,少跟老娘玩儿花花肠子,这里我说了算,你跟他打啥招呼?莫做大头梦了,他出差去了,我让你马上滚,你听不懂吗?”
洪橘提着个小包,抹着泪走了。林大胜回来时,洪橘重新回到悦来客栈好多天了。那天晚上,林大胜来看望洪橘,给她送来了工资,洪橘流着泪再三推辞不收。林大胜歉疚地说妹子,是大哥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伸手为她擦眼泪,洪橘一头扑进林大胜怀里,委屈、伤心地大哭。
“怪我,都怪我,是大哥的错,大哥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不怪大哥,是洪橘命不好,洪橘给你添了麻烦,对不起了,大哥。”林大胜把钱放在桌子上,洪橘慢慢抬头,“谢大哥在洪橘落难时一回二回地帮我!可惜今生无缘报答,来世再做牛做马报答大哥卩巴!”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双花鞋垫,珍重地双手递给林大胜,“大哥,我也拿不出啥值钱的东西,这是洪橘亲手绣的,大哥要不嫌弃,就送给大哥卩巴!”
林大胜眼前一亮,随目又迟疑起来,因为他知道三峡一带的风俗,未婚女子送给男子花鞋垫,那是非同一般的定情信物,他怎么可以随便收下这样珍贵的礼物?
洪橘看他不肯收下礼物,心里更加伤心,捂住脸又哭了起来。林大胜此时左右为难,耐心解释自己是结了婚的人,不能收下这么珍贵的礼物,请妹子理解大哥的难处。
洪橘说:“我知道我配不上大哥,今生跟大哥无缘,可我就是想送一件礼物给大哥,表示我的一点感激之1清,请大哥给洪橘一个面子吧。”
林大胜含泪接过花鞋垫,翻来覆去地欣赏,这礼物太贵重了,这是妹子亲手绣的,比啥都珍贵。“射射妹子送给大哥这么好的礼物!妹子,大哥再说一句,以后不管在哪里,不管干啥事儿,都要爱惜身体,你体质弱,大哥担心哪!妹子,记住大哥的话,多保重,大哥,大哥走了……”依依不舍地退出房。
眼见林大胜消失在大门外,洪橘倚门而立,泪珠儿成串地滚落下来。
骆娃这一脚迈出门去,从此完全偏离了正常轨道。但人没有先知先觉,胳娃只是想躲避开一切熟悉的人,躲避开桃花村的人,找一份工作,悄无声息地打工挣钱。可世事难料啊,人的计划很多时候赶不上生活这个万花筒的千变万化。
骆娃找至家职介所恳求介绍工作,她提出的要求有两条:第一,工资要高。第二,介绍费得先欠着,等领了工资再来交清,取回身份证。凭她的年轻漂亮,职介所很快为她介绍了一个公司,坐办公室,工资还不低。
骆娃在职介所跟韩老板先通话,后见面,韩老板见了骆娃,当场录用了她,帮她交了介绍费,取回身份证,还亲自开车带她去商场选了两套职业套装。
俗话说“佛要金装,人靠衣装”。上档次的职业套裙一上身,骆娃清丽脱俗的职业女性气质就被衬托出来了,一根长长的油光水亮的辫子被了散,乌云似的秀发,再轻轻地被美发师盘挽在头上,更显出年轻女性的娇柔妩媚。骆娃本就是三姐妹中最美的,高挑的身材在日寸尚的装扮下,更具有都市丽人的气质。
当理发师取下骆娃身上的围裙时这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郎站在韩老板的面前,简直是光彩照人。早已阅过万水千山的韩老板眼前一亮,惊得有点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一个劲儿地用下江普通话赞美:“骆小姐,你真的是好靓啊,太靓了,我简直疑心是在做梦。”
骆娃羞羞地:“韩老板过奖,让您破费。”
韩老板说“你是我的秘书,公司应该包装你,这关系到公司的形象,你明白马?”
从此,骆娃顺利跻身白领,每天跟随老板出人各种公众场合,考察、谈判、签约、赴宴……骆娃忙得风车斗转。累是累,可生活从此有了重心,有了目标和方向,再累,骆娃也不叫累,相反,她在心里对韩老板一直心存感恩。觉得自己的命运就是韩老板援手翻转的,自己一定要好好干,才能报答韩老板的知遇之恩。
三个月过去了,三个月里,骆娃想的是一定不忘韩老板的大恩大德,她并不知道韩老板在想什么。韩老板的家不在本地,据说在江南的一个古镇。骆娃陪韩老板去成都签约结束,两个人被几个朋友灌得酩酊大醉,司机把两个人扶进房间时,骆娃已经睡得死沉。
骆娃在昏睡中回至U了小时候:
春天,清舞《的长江水,蓝莹莹的天,桃花盛开的地方,杨柳依依。
河岸上建国抬着花轿来迎娶新娘子骆娃,她又羞又喜,被好姐妹洪橘和秀玲扶上了大红的花轿。轿夫开始唱那首古老的娶亲歌,开始有节奏地上下、左右荡花轿,骆娃好害白,吓得大叫起来……汗水湿了头发,她觉得头好痛,还有点眩晕,好像小时候爬竹子,高大的竹子在风中一忽高一忽低颤颤地不停晃……
她使劲睁开眼,发现老板正压在自己的身上,她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又羞又气地大哭大叫,发疯般地撕扯韩老板的头发……
骆娃冲进洗手间,关上门,歇斯底里地尖叫号啕,吓得韩老板不知所措。他用过很多女秘书,但从没有遇到像骆娃这样传统、害羞的女孩子,这更激起他的好奇心和占有欲。如果刚才这一幕发生后,韩老板像以前对待那些女孩子一样扔下钞票扬长而去,结局可能会是另一种情形。可这回韩老板竟一反常态,没有这么做,他留了下来,一直坚持守在洗手间的门口不停地敲门,不停地对胳娃道歉,说自己确实是喝醉了,说自己早就爱上了她,对她是真心的,希望她能原谅他,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俗话说年轻女子害怕嬉皮汉。”这两个人就应验了这句老话,何况骆娃本身就对韩老板心存感恩,既然老板又认错又道歉又表白真情,自己还闹个啥?女人,不就是图个男人疼男人爱吗?
从此,骆娃不睡办公室的沙发,十分自然地让韩老板金屋藏娇了。韩老板许诺,老婆已经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想生个儿子,只要骆娃给他生个儿子,他就回老家休了那个黄脸婆,跟骆娃结婚,重新建立一个幸美满的家庭。
那段时间大概是单纯的骆娃人生中最满足、快乐的时光卩巴,虽说这快乐里潜伏着太多不定的因素,但可怜的骆娃太累了、太难了,太需要一个人来关心、帮助她渡过眼前的难关,太需要一个肩膀让她靠一靠。她是否也想到过这一点?谁知道呢?
洪橘亲眼看着秀玲进了那个美容美发店当学徒,跟秀玲说好过几天来看她,就离开了。自己进了林大哥的公司,很快又被老板娘一脚踢了出来。还是客栈的大姐帮忙给找了个做保姆的工作,雇主姓汪,说好星期天正式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