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季乡长来了”。大伙回头看,只见季乡长几步走到坝子中央,向众人扫了一眼,又看了看满身重孝的洪橘,然后毫不迟疑地向灵堂走去,从容地给亡灵焚香、化纸、叩头。王二作为孝子跪在灵前,看见乡长亲自来跪拜老娘,感动得眼泪刷地下来了,他抓住乡长的双手,说:“乡长,王二何能何德,让你来给我老娘跪叩?真是不敢当啊。”
季乡长拍拍王二的手,走到场子中间,对大伙说:“刚才王二说何能何德让我这一乡之长跪叩他的老娘?我要郑重地告诉大家,我现在不是乡长,我是桃花村的一个普通村民,我是你们的兄弟,我也喝过王家伯娘给我烧的茶水,我也吃过你们端上桌的饭菜,我为啥就不能给老人叩头焚香?我知道,在座的好多都是移民,再过几天就要离家迁往外省新家,说你们是“牺牲一家、为了千万家”。说你们是“舍小家为国家”绝不是假话、空话,是对你们真正的最高评价,
请相信我。作为一个桃花村的村民,你们是合格的。作为一个青龙乡的乡民,你们是好样儿的。作为一个共和国的公民,你们更是光荣的。相信家乡的亲人朋友不会忘记你们,全国人民不会忘记你们,党不会忘记你们历史更不会忘记你们。因为你们是为国为民立了大功的,你们用自己无私奉献的言行,把“三峡库区百万移民”这个光辉的词语写进了历史,将永远光耀千秋。你们的大爱之举将感动中国!感动世界!”
这时,从人群外传来另一个声音,只见王局长一边跟移民握手一边往场子中央走。洪橘给大伙介绍说这是区移民局的王局长,赵局长走后移民局的工作就是王局长负责。
王局长扫视全场,走到亡灵前,焚香、化纸、跪叩。然后与王二握手,嘱他:“兄弟,节哀顺变,过几天还要远行呢,千万要保重身体!”王二感动得直掉眼泪,连声道射!
王局长转身站在季乡长旁边,慢慢地动情地说:“乡亲们啦,我是移民局长,但我也是一个人,人乡随俗是我应懂得的规矩,我不认识王家伯娘,但我听过她老人家的故事,是你们的洪支书讲给我听的。真的我很感动、很尊重、敬佩老人家,一个农村妇女能如此为国家着想,深明大义,这就是我今生最不能忘记的人。我也没有季乡长的演讲才华,但我也很敬佩他,乡亲啦,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季乡长的爸爸生命垂危,正在医院抢救,季乡长是忍着心疼离开医院,到现在还不知道老人是否脱离危险。乡亲们啊,哪个人不是人生父母养呀,哪个人没有骨肉亲情啊,哪个人又舍得离开故土啊。乡亲们啦,你们也当过家,是不是体会得到家不好当啊,更何况国家这么个大家。政府有难处,肯定有考虑照顾不到的地方,肯定不能让每个人者卩完全满意,作为一名为大家服务的移民干部,肯定也有做得不好、想得不周到的地方,在此我要谢大家!感谢乡亲们的深明大义、无私奉献!你们的包容和宽广胸怀!”说完把手贴在胸口,弯腰敬了一个,洪橘和兰波带着痛哭不已的刘大毛走出了院子,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人们在静静回味。
文峰的乐队开始表演节目,人们的注意力渐渐投人到表演上。
季乡长走时已经是深夜三点多了,洪橘安排好了这两天的值班人员,回家时已经四点过,建国看她倒头就睡熟了,鞋子都没脱,摇摇头,心疼得帮她脱鞋、脱衣服。
王二为老娘坐夜两天,熬得两眼通红第三天一早出殡安葬。从山上回来时已是中午时分,王二和大花累得精疲力竭,刚进院子就看见洪橘来了,洪橘招呼:“二哥和嫂子先歇一歇卩巴,0月天多派几个人来帮忙收拾,莫着急呀。”
过了几天,几个青壮劳力在建国的帮助下,紧张地帮王二家收拾行李,一捆捆打包。天气闷热,几个男人打着赤膊,汗水像小河淌。乔大花烧了一锅开水让大伙喝,建国说嫂子,你莫管我们,先收拾东西吧,莫误大事儿。”
乔大花要带走家里的很多东西,王二说按规矩是不能带那么多东西的。大花不舍得丢下一点点东西,气得王二大骂她:“你个不看事儿的傻右客,这者啥子时候了,还有闲心看你闹横耍泼是不?”
大花说我想带我各人的财产就叫耍泼,是不是?你要这么冤枉人,我还真不怕,啥都要搬走。”
“行,你狠,搬嘛,去把院坝的石磨、石碓窝、石碾盘都搬走。你狠,去把山上的桃树、红橘树,地里的稻谷、榨菜,坡上的牛羊,圈里的大肥猪都搬走。你还狠一点儿,干脆把这房子也搬走。”一顿毛吼,把大花气得坐在屋檐下“呜呜”直哭。
建国给洪橘打电话,让她到王二哥家一趟。洪橘过来大花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地哭诉。她干脆把孩子抱过来,坐在大花旁边,一边哄着一边安慰她:
“嫂子,你也是上过中学的哟,在这村里也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好些道理都比别人想得明白,想得透哦,二哥说得对,这次外迁按规定是不能搬走太多的东西,得选择主要的家具物品带走,要不,这么多家搬迁,东西太多,而且有些东西在新家可能也用不上了,得花多少运力,那就是一种浪费,太不划算了。”
“王二跟我毛吼,我气不过才那样说嘛。”
洪橘转头批评王二这就是二哥的不是了,两口子过日子,越是遇上大事儿,越得齐心协力、有商有量的,二哥,以后对嫂子要温柔点儿,做女人也不容易。”
大花听了洪橘末一句话,眼?目又滚了出来,王二见了指着她媳妇说支书,
你看看,有人跟她撑腰,她还苦大仇深似的,马尿流个没完咧……”一句话逗得乔大花“扑嘛”一声笑出来,一场搬家风波到算是云开雾散。
王家风波刚平息,那边小玉家的倔老头子又出难题了。
头天还好好的,一觉睡醒,老头子不能起床了。洪橘和康明去小玉家,小玉和妈妈,还有几个村民正在收捡捆绑东西呢,见了支书,母女赶紧迎上来,两双眼睛布满了焦虑。洪橘拍拍小玉的手,和康明上楼,康明进屋把脉,知道病人是吃不香睡不安,急火攻心。洪橘着急地问:“要不要上乡医院?”康明说:“不用,输一点能量,病人好好歇歇,体能就恢复了。”
康明忙着给病人输液,洪橘坐在旁边轻轻地说:“叔啊,你千万得赶紧好起来呀,这个家指望您,洪橘也还要靠您支持咧,小玉是干部,移民们都看着您,以您为榜样啊!叔、叔,您千万要挺住哦。”
小玉和妈也上来了,给洪橘和康明端来茶水,小玉爸流着泪说:“小玉,你让洪支书走卩巴,她操心的事一大摊子,我没事儿,液输完了就行,是吧,康明?”康明说“你长年在江上打鱼,体质好,估计问题不大。”小玉和妈劝说洪橘去忙吧,洪橘又叮嘱几句才匆匆离开。
刚进办公室,迎面碰上工作组的小向,洪橘问他上哪去,小向说:“局里通知马上赶回去,这时候没车进城,没法子,兰科长让我坐摩的走。”
正说话,兰波跑过来催小向:“你呀,半夜说起五更走,天亮还在灶门口,赶快点呀,记着给我买的东西。”说完又跑回屋忙去了。
张展问:“买啥呀?”
小向调皮地笑:“你不知道吧,我们兰科是出了名的蒋大为的粉丝哟,他要我给他买一张《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碟。”
“嘿,我常听他在村委会议室放歌碟,怎么还要买一张?”
小向努努嘴说你问他嘛,他的那一张歌碟送给王二哥作纪念了。昨天,他还掏钱给大毛哥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呢,大毛哥可喜欢啦。”
送走小向,张展跟洪橘说支书,兰科长这几天带着刘大毛帮乡亲捆扎行李呢。”
“唉最担心的就是大毛展哥,兰科长可是很会做工作呀。”
“就是嘛,哪个不知道刘大毛是村里出名的刺头、火炮儿!要是城里的干部都像兰科长他们这样,理解农民,贴近农民,真正把农民当朋友,当亲人看待,真正为农民解烦忧,那就太好了。”洪橘点头说:“我们去看腊梅嫂子吧。”两人一前胃一后拐到岔路上来了。
贵生和几个乡亲正帮腊梅收拾捆扎东西,看见支书来了,点点头,又去忙碌。腊梅从屋里抱一捆东西出来,看到洪橘,笑着责备支书,你来做啥子嘛,
我这里有人帮忙。”说着端来两个凳子让洪橘和张展坐。
“嫂子,我不来看看心里不踏实呀。”
“你呀,就是操心的命。”说完两个人四目相对会心地笑起来。
一路看过去,发现移民心里虽是难舍,但还是信守承诺,按部就班地收拾捆扎着行李。
晚上深更半夜回家,建国一直开着灯等着老婆回来。洪橘进门,脱下外衣,
露出苗条柔韧的腰肢,建国问她:“吃过饭了吗?”洪橘说:“在张展家吃的,送他老朋友贵生和冬娃呢。”
“季乡长也去吗?”
“嗯,季乡长明天从乡里直接赶过来。”洪橘回答,坐上床沿,建国体贴地说:
“这些天你太累了,后天又要出远,早点睡吧。”伸手灭了床头灯。
第二天天不亮,洪橘就出了门,继续挨家挨户督促检查准备启程情况。
推开嫂子家的门,哥说嫂子背着喷雾器上地里去了,洪橘赶紧往地里走,看见嫂子正在给挂着青青果子的红橘树喷洒农药。她眼里噙着泪水,哽咽着说:
“嫂子,你还给红橘树喷药哇?”嫂子说:“就要离开这承包多年的红橘树了,可树上还挂着青青的果子,自家收获无望,能让别人来收获,能让前来清理库岸,砍掉这片橘林的人们摘上几个橘子吃也好啊!”
洪橘知道嫂子平时是最见不得红橘树生虫子,更舍不得离开这片青青的橘林,她明白嫂子这是最后一次给家乡的红橘树打药了,她是在用极其平凡、朴素的方式,默默地履行着一个农家媳妇的最后职责。给橘树打完药,她靠着一株橘树嗫泣,洪橘一把抱住嫂子:“嫂子,我的好嫂子啊。”姑嫂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洪橘离开嫂子,碰上张展,两个人一起挨家挨户寻看。“就要离开故土了,你看这远远近近的鞭炮炸响声,乡亲们在祭祖辞行呢。我们去看腊梅嫂子吧,她说不定心里有多难受呢。”张展点头,两人往腊梅家来。家里只有一个瘫痪的公爹,老人说腊梅母女一早上桃花山了。两个人一路寻看,只见沿途都有向祖坟辞行的人,来至梅丈夫的坟前,腊梅带着女儿晶晶为丈夫和婆婆的坟墓添上一撮新土,用泪水向丈夫和婆婆诉说衷肠。在坟墓前,腊梅哭得肝肠寸断,前来劝慰的贵生和乡亲们无不为之动容……
腊梅一边焚香一边哭诉我跟女儿还有爸爸,就要外迁到福建了,我们坐船走,以后兴许要好几年才回来看你,才能来给你挂一回纸,焚香化钱了,我们走后,老屋也要拆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一定要保佑我们一路平安哟。”说完两娘母跪拜、痛哭。起身看到支书来了,一把抱住支书哭了起来支书,你一向都说我是个乐观的人,不怕难不怕苦,这回真要外迁了,从此就不是这里的人了,看不见这里的山,喝不到这里的水,吃不到这里的大红袍橘子,心里还是酸酸的,这眼泪水就像关不住的闸,流不完啊!”洪橘也跟着流泪。
傍晚时,洪橘来到村委会,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几个妇女正忙着烹、炒、煎、炸、蒸、煮,操办着吃送行宴呢。洪橘问了问牵头的张三姐,她手拿锅铲快言快语地说支书,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这几十个席桌,我张三姐不在话下,轻松拿下。”
冬娃在一旁说:“三姐,你吹大话,冒皮皮,到时搞砸了看你背都要遭骂驼。”“嘿,我说冬娃,你小看三姐不是,三姐上灶时,你娃还在穿开裆裤。”一句话出口觉得不妥,直吐舌头,人家还是童子小伙,一时脸红得直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到时候桌子上见分晓。”
建国带着一群孩子把鞭炮一串一串地接得老长,一个男娃爬上大黄桷树,杨越用一个竹竿把鞭炮递给他们,鞭炮挂得好高,红红的看着真喜庆。小玉、腊梅的女儿晶晶,还有苗苗喊来一群小姑纟良,站在院坝鼓着腮帮使劲儿地吹气球,然后让大伙把气球绑上坝子边的那一树上,五颜六色的气球把桃花村装扮得好漂壳。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王二还穿了一件高档衬衣,大花也穿了一条鲜艳的连衣裙。牛大力走过去捶了王二一拳,开玩笑说:“哟,鸟枪换炮了?都赶上苗城里人的时髦儿啦。”
“是噻!一没偷二没抢三不贪污受贿,我靠的是劳动致富,穿了件新衣服不行吗?”王二反问。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衣服好像还是名牌,那也太、太高档了吧。”
“你啥意思?啊,你这意思就是城里人可以高档,这农村、这农民就不能高档点?我说你是不是得了红眼儿病,要不就是鼠目寸光得了短视的毛病,你在这干啥?赶快去看病啦。”
“哎,狗日的王二,老子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吗?好好的,你想咒我得病呀?”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还村干部,啥水平?”大花也加了一句,气得牛大力跳了起来:“你说,有你这么当女人的吗?不劝架,还、还火上浇油。”
大花又将一军:“有你这么当干部的吗?就你这样儿,还能带领大伙奔小康?真是个牛魔王。”这一句真气得牛大力冒火了,抓起桌上的酒瓶就要往大花头上砸,吓得大花赶紧往王二的背后躲。
王二被两个人揪的像个陀螺,只顾打转,口里叫着:“大力,你个混蛋,你跟女人斗气算个啥男人?”人上去劝,根本劝不开,正在不可开交日寸,洪橘赶来了,
上去一把抓住酒瓶子,大力还是像牛一样抵着头向大花冲去,有人抓瓶子他一把推开来人,吼:“滚开,这小人一有钱就变脸,不得个鸡巴了。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有钱人。”
洪橘被大力一把推坐到地上,建国心疼得赶紧扶起老婆,一个大步冲上去,
急得洪橘大叫:“回来。”王二趁机吼:“大力,你龟儿子刚才把支书推倒了。”牛大力一听愣了,停住不动,洪橘一直看着他,他终于松开抓住王二的手。
洪橘说:“大力,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呀?今天是啥日子?今天可是全桃花村人团聚的日子啊,你怎么能这样?大花是说得重了一点,可她说得不在理吗?
你好好想想卩巴,你这样影响多不好,你让乡亲们心里该怎么想……”
“支书,是、是我不好,可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好开个玩笑,哪想至U……我,我?”
“我啥我?牛魔王,注意你的身份,啊,看你以后还敢乱开玩笑,哼……”王二跟了一句。
洪橘说行了,二哥,你也不要得理不饶人,一村子的学生娃都回来了,你们这些当大人的都作了啥榜样啊?”几句话说得全场安静下来,大伙转身各忙各的事情。
晚上的送行宴会移民局王局长、季乡长都来了,大人娃娃坐满了几十桌。
季乡长请王局长致祝酒辞,王局长举起酒杯:“乡亲们,时间太仓促,我和季乡长,还有洪橘支书陪着大家一起迁往新家,在这里我和季乡长、洪橘支书及村、支两委班子成员要用家乡的“诗仙太白酒”敬各位父老乡亲,为你们明天启程送行,祝愿大家一路走好,平安到达新家!祝愿大家在新的地方重建家园,拿出我们三峡库区人“自强不息、开拓开放”的精神,重新创业,打拼出一番新天地!当年大诗人李白没有实现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理想和抱负,你们会实现的!祝愿大家幸福美满、吉祥好运、发家致富!”
洪橘说乡亲们,桃花村永远是你们的家,你们永远是我们的亲人,虽说远隔万水千山,也隔不断我们的心哪,以后盼望你们常回家看看!”餐席间响起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季乡长端起酒杯,大声说各位乡亲,大家都是一家人,就莫见外了,端起杯子整巴。”几个男人应道哦,乡长发话了,倒酒倒酒,喝。”
王局长、季乡长、洪橘和村支两委成员全部出席欢送宴会,并来至U每一桌给即将外迁的乡亲门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