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橘叹气你呀，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不知当家难呀，官小也不好当啊。”
“啥不好当，人家那官儿好当得很，混呗，糊弄呗，糊上哄下嘛，关键是你想当好官儿，所以啊就难当啰。”秀玲说。
“唉，还是你了解姐呀，我真没白疼你。”洪橘感叹。
秀玲又关心地说：“姐，得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嘛。唉你计划啥时给我儿子生个弟弟或是妹妹？有没有好消息？透露点噻。”
“那个呀，暂时还没有，有了还能瞒着你，净瞎操心。”洪橘说。
这一天洪橘跟着文峰的拜年金狮，挨个给外迁的移民乡亲拜年，也是一直忙至天黑才进屋。
建国父女很晚才回来，进屋就上桌吃饭。
苗苗兴奋地给爷爷奶奶和妈妈炫耀爸爸在城里给她买的礼物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气球、一个亮灯泡的红灯笼，还有一大堆糖果糕存，完了还拿出一套漂亮的衣服，说是秀玲姨妈给苗苗买的。
洪橘用眼睛看建国，建国说：“秀玲跟郭涛送到车站来的，不是还有两瓶酒吗？说好想好想回来，娃儿太小，车又挤，就打电话拜年，知道你想她，人家请你谅解呢。”
洪橘说这家伙，好人都做完了，我敢不体谅她吗？那不成了小气媳妇？”
建国妈跟儿子儿媳说：“明天正月初二，是犬日了，天气晴，正好出门给老辈子挂纸。”
苗苗好奇地问：“奶奶，啥叫犬日啊？”奶奶笑着给苗苗说，这可是从女娲创世就有的老风俗了，就是从正月初一到初十，一鸡，二犬，三羊，四猪，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九麻，十豆，哪个日子晴明亮堂，哪个日子对应之物就会全年兴。
“奶奶，你怎么晓得的呀？”
“听我的奶奶说呀。”
“那奶奶的奶奶又是听谁说的呀？”
“是听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说的呀。”话还没说完，建国和洪橘笑得直不起腰，屋子里响起全家人的笑声。
小两口躺在被窝里，开着电视，洪橘疲倦得哈欠连天，建国问她：“怎么这么早就打瞌睡？过个年，大年初一也累得鼻塌嘴歪的这个村官太难当了这个移民村官压力也太大了。”看洪橘困得睁不开眼，也无趣地关了电视，睡了。
第二天建国还在熟睡中，洪橘起床弄一家子的早饭，然后给女儿穿衣服。苗儿跟进妈妈的房间，捏着爸爸的鼻子，建国一下子醒了，看见苗苗调皮，一把抱起女儿往床上扔，急得洪橘大叫：“看苗苗穿着鞋，莫弄脏了被子。”
苗苗也大叫：“爸爸，快起来吃饭，奶奶和妈妈要去给老辈子挂纸呢。”建国翻身坐起来，吩咐女儿把衣服拿过来，苗苗听话地帮爸爸把衣服拿至U床上。
奶奶在堂屋喊苗苗还不快来吃饭？你吃得慢大人吃得快哟，等会儿看你妈出门你又要急。”苗苗听话地跑出去坐在桌上吃饭。
洪橘一家子拿上三色坟纸，刚出门，碰上腊梅和女儿晶晶也去给晶晶爸挂纸，正从地坝边过去，打过招呼，两家人一前一后相跟着上桃花山。
洪橘跟着苗苗奶奶和建国先给建国的爷爷、奶奶挂纸、焚香，然后又来到骆娃的坟前焚香、挂纸，建国站在坟前发呆，洪橘说建国，你也上一炷香卩巴，让她知道你来看她来了。”
建国顺从地燃了一炷香插在坟前，又让苗苗跪在坟前叩了三个头。苗苗奇怪地问：“爸爸，那回清明节妈妈让我在这个坟前磕头，这回你又叫我磕头，这里面的是哪个老辈子嘛？”
女儿一句话问得建国不知怎么回答，还是奶奶反应快，说让你磕头肯定也是老辈子噻，你是小辈儿，理所当然要磕头嘛。”苗苗听话地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洪橘拿出手里的三色纸向最高处的老支书坟前走去，看至U腊梅和女儿正在给晶晶爸爸焚香、挂纸，就和她母女俩打了个招呼，继续往上走。到了桃花山最高处的一座坟前，洪橘发现老支书的坟头上早就挂了一大束纸，一炷青香香烟袅绕，用打火机把手里的一炷香点燃，拜了三拜，插在坟前，然后把纸挂上坟头，
刚挂好，就看见小玉和她爸一起来给老支书挂纸了。说了几句话，又看见老会计领着儿子也来给支书挂纸。
大伙边说边往山下走，又碰上腊梅母女俩正往山上来，知道也是去给老支书挂纸的，洪橘心里好感叹。
新年过完，学校开学，娃儿们都上学了，年轻人出门打工。
日子过得太快，似乎一转眼端午又过了，天气渐渐热起来。这天一早冬娃邀约洪橘带着女儿苗苗，腊梅也带着女儿晶晶，还有小玉、乔大花，一起到长江边的葫芦碛滩上选三峡石，准备带去他乡留着纪念。
冬娃带来了一个大蛇皮口袋，想要多带点三峡石走，说江水上涨，这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碛滩都要被淹没，这美丽的三峡石将永沉江底。拣一些带到外地新家去作个纪念，也把三峡石作为一种特殊的礼物送给当地的乡亲朋友。以后要是想家乡、想桃花村、想三峡时，就看看这些长江边的三峡石。大伙都来帮冬娃衫选，不一会儿，就选了一大袋三峡石。
这个季节，太卩日给予人的是温暖而不是灼热，孩子们脸蛋红扑扑的，脱掉了鞋子，在母亲河里快乐无忧地嬉闹耍水。
洪橘说：“成天地忙，好久没来这碛滩，好久没来江边洗衣耍水了。”
冬娃对苗苗和晶晶说：“国家开始建设三峡水电站，大坝筑起后，你们都已长大成人，都会成为祖国的建设者，会亲眼见证沧海桑田的巨变，你们也是跨世纪的一代，真是幸运啊！你们晓不晓得，这一个个碛滩是经过亿万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形成的，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一份珍贵礼物呵！赶紧挑选几枚留在身边作个纪念卩巴，以后不论走多远，无论多久，你们都会记得家乡。”
苗苗问他要选哪样的三峡石才好，冬娃耐心地跟她讲什么“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讲观赏石也称奇石、雅石，大致可分七类：造形石、纹理石、矿物晶体石、生物化石、图案石、纪念石、文房石，讲观赏石要具有形态美、色彩美、神韵美的特点。感叹一块佳石，是无言的诗、不朽的画，是无声的歌、不歇的舞，是不灭的火焰，是时间的记录……不但两个小姑娘，就连洪橘、小玉、腊梅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指着那些三峡石，教大伙辨别各种石头，说三峡石表面呈现出山水、人物、花鸟、文字等图像，属于纹理石。只有图案清晰、色泽天成、蕴意深刻、对比度强的才算得上品啰。他拿起一块巴掌大、椭圆形的图案石说：“你们看这幅画像不像我们桃花村的山山水水？”大家一看，都惊奇地说：“太像了，要是把这块奇石带到异乡就太有意思了！”
洪橘说冬娃兄弟，没想到这三峡石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哈！”
冬娃说：“我以前在旅游市场上，买过那种经过艺术加工的石头，后来一个专家告诉我还是要保留原汁原味的三峡石，才经得起岁月的风雨。还说我们家乡的三峡石是真正的天然去雕饰，“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绝色佳人啊！是上苍对这方土地的厚爱与眷顾，千万莫小看这江边的石头，这是家乡的一笔宝贵财富，
她，理所当然也是一张独具魅力的名片啰。”
洪橘说：“跟你出来一趟，还真长了不少见识。”
“将来水涨上来了，形成了美丽的“高峡平湖”，有谁能计算沿江两岸的一座座城市，用了多少吨三峡石作骨骼才渐渐成长起来？有谁能说清这里有多少三峡石爱好者？有谁能计算每一座城市里收藏有多少枚巧夺天工的三峡石？洪支书，我外迁后，只要有这些家乡的三峡石陪着我，我的心就会很安宁，每当我安静聆听时，就会听至那卩些精美的石头在唱歌，唱着沧海桑田，也唱着家乡崛起的奋斗。”洪橘带头鼓掌，带头唱起：“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腊梅提了一篮子衣服，大花也背了一背篼五颜六色的被单、床罩来洗。碛滩上晒满了花花绿绿的衣物。小玉散开秀美的长发，在江边洗了又洗，晶晶和苗苗也来帮着小玉洗长头发。
洪橘看着小玉洗着长长的秀发，又想起了那些跟骆娃、秀玲她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无忧、青春年少的好时光。
唉，洗衣的年月就是岁月流逝的年月，洗发的年月就是姑娘们成长的年月，直至有一天她们一个个嫁出村外，做了人家的新娘……
刚才冬娃的一席话，还勾起洪橘对几年前跟建国在红沙碛交流长谈的那一幕的回忆。时间过得真快呀，那时的憧憬、愿望，今天就要变成现实了。
青山作证，大江作证，我们作证。
李花谢了，桐花娇艳，桃儿也挂满了树。柑橘花飘香，枇杷金黄。当青青的红橘果子散发淡淡清香时节，桃花村的外迁移民准备搬家了。
桃花村首批移民外迁日期已进人倒计时，移民和干音卩都全身心投人这场硬仗。
王局长来了，洪橘让小玉在村里的广播上通知干部和村民代表开会。
王局长在会上作了行前动员，要求每个党员、干部都要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起好模范带头作用，全力以赴对待此次外迁工作，绝不容许有半点疏忽，要对移民尽心尽责，要把移民当成我们的亲爹亲纟良，要理解他离乡背井、远别故土、迁徙他乡的心情，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做到“千言万语不嫌烦，千方百计不说累，千辛万苦不叫苦”。一定要保证本次外迁任务顺利完成，绝对保证每一个移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把移民安全送达目的地。
洪橘把另外五个外迁移民组的党员、干部都抽调至外迁移民的几个组，加强力量，并且让大家回去分头做好村民的工作，积极支援国家三峡工程的建设，尽自己的能力来帮助外迁移民。会议结束，王局长和季乡长到别的村儿检查，督促外迁工作去了，兰波和几个年轻人留了下来。
洪橘先给哥和嫂子打了电话，说让爸妈和建国过来帮忙收拾东西，请哥嫂谅解，洪橘不能亲自来给哥嫂帮忙。
嫂子也理解她，说有建国和爸妈帮忙就行，你去忙吧。”
洪橘赶到王二家，发现王家伯娘在地里干活时摔成了中风，还没来得及送医院，人就不行了，王二哥和媳妇正伤心地哭泣，一看见支书来了，就像见到主心骨，哭得更大声了。洪橘也伤心地哭了起来，赶紧帮伯娘合上双眼，找来一张黄纸给伯娘盖脸。又让老会计安了两个妇女帮忙给老人换上老衣，马上联系殡仪馆火化事宜。
兰科长来电话让她过去，她边往村委会赶，边给文峰打电话，让他立马带人到王二哥家，一切丧葬仪式全权由文峰负责了理，有啥事随日寸找她。
刚进办公室水还没顾上喝，兰波还来不及说情况洪橘电话响了一接知道是去给王二哥帮忙的妇女说殡仪馆车子来了，可王二媳妇死活不准动，还哭天抹泪说不去外省了，不当外迁移民了。说当初和王二就不想去，是老娘硬想要土地，现在老娘走了，两口子就不想外迁了。
洪橘把情况说了，兰波说我们先去王二哥家吧。”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跑至U王二家，乔大花抱着儿子只是哭，王二哥靠在墙角。
洪橘过去轻轻说一句：“大花嫂子，莫伤心过度，娃儿还要照顾好哦。”然后扶起王二哥，说二哥，这天儿太热，伯娘的身体可不敢停放太久啊，殡仪馆的车来了，我们先送伯娘上车吧。”
王二还是一动不动，兰波也走过来劝：“二哥，我也听支书说过，伯娘早年守寡，养大你不容易，让老人走得安心才是孝顺啊，听支书的劝，送老人上车吧。”
王还是不。
洪橘哭着说：“二哥，你让我说啥好呢？这人哪，一辈子得经过好多事情啊，
我伯娘这一走，二哥你就是大人了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嫂子和侄儿都得靠你心疼，你要是伤心过度伤了身体，你让嫂子和侄儿怎么办嘛？只怕我伯娘在黄泉路上也不放心啰。”一席肺腑之言说得王二哥号啕大哭，哭了一阵被洪橘扶上了车。
晚上洪橘他们才送王伯娘的骨灰盒回来，车上洪橘的手机都打得没电了，
急得把兰波的手机抓过来给文峰打电话，问他：“灵堂搭好了？”
电话里文峰急呼呼地说：“都按你的指示安排好了，支书，你快点回来吧，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进了村子，一行人捧着亡灵骨灰进了灵堂，安放好骨灰，文峰放了一通火炮，哀乐响起，白烛点燃，香烟袅袅中，有人来给王二披上孝帕，又扶出戴孝的乔大花，向老人的遗像卩头。然后亲戚朋友、乡里乡亲都来焚香化纸卩头，洪橘和兰波也跟着叩拜，一时哭声一片。
“我大姨死了，我心里难过，老子不想外迁了，不想外迁了。”忽然人群中一个男人的粗嗓响了起来，“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给再优惠的政策和补偿，老子也不想离开活命的地方，不想离开。”说完痛哭起来。
“当官儿的图表现啊，哪里管百姓的苦痛艰难？这人都死了，还要外迁啊，真他妈缺了八辈子德了。”人群里传出淘气包的声音。
“唉，这家伙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洪橘和兰波对视。
兰波挤过去给大毛敬了一根烟，被痛哭着的大毛挡了回来。洪橘又端去一杯水，也被撞洒了一手一桌子的茶水。
洪橘劝他：“大毛哥，伯娘走了，你心里难过，我也难过……”一句话还没说完，刘大毛红起眼睛瞪着洪橘：“你难过？你一口一个伯娘伯娘地叫，你以为我就会相信你难过，哄鬼去吧。”
“嘿嘿，真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淘气包又在阴阳怪气儿，火上浇油。
“你，王家伯娘走了，大伙都难过，你怎么这样说支书？”张展有些气急。
“哈哈，我说的是大实话呀，张大干部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个二流子真是他妈的“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你骂哪个是老鼠屎？不就一个小小的村官吗？还想来教训老子，去你妈的。”淘气包咣当一声玻璃杯子摔到地上，上前一把抓住张展的衣服领子，两个大男人在地上打起来了，急得洪橘、兰波赶紧上去劝架。
众人七手八脚地拉开两人，洪橘生气地对淘气包说：“七宝哥，叫我怎么说你呢？都是儿大女成人的年纪了，还做这种事，也不怕人家笑话？”
“笑话啥？老子一不偷二不抢三没杀人四不贪污受贿，我怕哪个笑？再说了，我们打架，你怎么光说我？分明是包庇干部嘛。”
张展说他“你才分明是故意捣乱，整个一害群之马。”
“怎么啦，是不是还想比试试？”说完捞衣扎袖又冲着张展奔去。
洪橘大吼：“行啦，人家忙正事，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专门捣乱是吧？七宝哥是不是还想捣腾点动静出来？”
“他说得我为啥就说不得？好好，我不说，行了吧，你才不是说你难过吗？你要真心，肯不肯给王二老娘披麻戴孝？”
淘气包一句话又把大毛给激发起来了：“嘿嘿，就是，除非你们干部肯当大伙的面给我大姨披麻戴孝。看噻，做不到卩巴，不是假打难过还是啥？”
刘大毛这一哭一吼，院里的其他外迁移民都不约而同地哭了起来，移民、死者亲属们都很激动。有妇女冲过来抱住洪橘：“支书，你批准我留下来吧，我不去外省了，我不当外迁移民了。没了我的房屋和田地，我进城去打工，吃孬点穿孬点嘛，就是吃盐水泡饭也要得啊，只要不让我离开三峡，不让我离开桃花村，我啥苦都能吃。”
情况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洪橘急得脸上的汗水直淌，刘大毛那几句话，让她反而冷静下来。当即走到挂礼桌前，张展赶上前争着为王家伯娘戴孝，被洪橘阻止，她让张展和他老婆撕下孝帕帮她捆在头上，正式为王家伯娘披麻戴孝，然后奉上纸钱和青香一炷，流着眼泪重新在老人的灵前深深跪，顿时全场一。
兰波给季乡长打电话，季乡长说马上赶过来，让他一定要安抚好移民的。
兰波又给王局长汇报这里的情况，然后给洪橘说：“王局长还在出差，听了情况说马上让季乡长连夜赶到桃花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