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的名字也应该在保险箱主人之列。”布勒蒙断定说。
邓菲点头说:“是的,你说得对,我忘了。”
“这么说她也可以拿到钱。”
“我给她打个电话吧,”邓菲建议说,“她应该在农庄——等着接电话。”
布勒蒙淡淡地笑着说:“我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你担心警察的话。”邓菲接着说。
布勒蒙摇头说:“任何时候都是自己亲自做事好。”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发生了三件事:苏格兰士兵出去买磁带录音机。邓菲解开了捆绑他的绳子上的最后一个结。吕克断气了。
这最后一件事绝不是吹牛。布勒蒙忠实的追随者,坐在椅子上抽搐了一下,呼噜一声倒在椅背上。邓菲听到微弱的呼噜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死者的脸松弛了,眼睛向上翻着。
布勒蒙依旧坐在工作台旁边,背对着房间。
邓菲清清嗓子。
“我听到了,”科西嘉人背对着他用法语说,“太让人伤心了。”
大约十分钟后苏格兰士兵回来了,买了一个便宜的带扩音器的索尼录音机,看到阿尔萨斯人已经死了,就走到椅子旁边合上他的眼睛。然后咆哮着走向邓菲——却被布勒蒙抓住胳膊拉了回去。布勒蒙用法语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最后苏格兰士兵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又用力呼出来说:“嗯,好的。”随后背靠在工作台上。
布勒蒙拿着磁带录音机走到邓菲面前说:“好,现在告诉你女朋友让她和马赛尔一起去苏黎世,他们一拿到钱,我就放你走,但之前你必须和我呆在这儿。”
邓菲思前想后,然后说:“如果马赛尔跑了怎么办?”
布勒蒙使劲摇摇头说:“他不会这么做,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他也明白我知道——是吗,马赛尔?”
马赛尔哼了一声。
“如果我录完这盘带子,你们不杀我的原因是……什么?我不记得你们怎么说了。”邓菲说。
布勒蒙不耐烦地挥手,仿佛觉得回答显而易见,根本用不着问。邓菲默不作声,科西嘉人说:“因为钱!”
“什么钱?”邓菲困惑地问。
“其余的钱——你欠我的钱。你自己说的——你花了两万。我肯定你花了两万二。告诉你:这只是开始。此外还有利息——和损失。等我们知道苏黎世银行有多少钱后,就知道你该给我多少钱了。”
邓菲明白他说得没错。如果布勒蒙想把所有的钱都拿回去,就必须找邓菲要——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邓菲没钱。布勒蒙却不知道这些。
“好吧,我来录音,你想让我说些什么?”邓菲说。
“她肯定一直在找你,说你现在很好,让她和马赛尔一起去苏黎世取钱,然后把钱给马赛尔——就这些。”布勒蒙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邓菲问“可以吗?”
邓菲想了一会儿,最后点头表示同意。布勒蒙把小录音机放到邓菲嘴的旁边,按下录音键说:“告诉她吧。”
邓菲清清嗓子,然后说:“薇罗什卡——我是杰克。我很好,想让你替我做点事……”
录完后,布勒蒙把带子倒好放在一边,转身打着响指对苏格兰士兵说:“现在我们考虑具体该怎么做。”布勒蒙的情绪变化让邓菲感到很吃惊,但他的用意却很明显。
“你并没有拿到多少钱,杰克——如果有,克罗尔肯定已经找到了。我打赌你丢了两万,对吗?”
邓菲用手指把身后的绳结打开。
“所以我们要找你拿钱,”布勒蒙接着说,“杀了你也值不了这么多钱,我们要让你还所有的钱。马赛尔,你说呢?”
苏格兰士兵咧开嘴笑笑。
工作台上放着一根长长的电线,布勒蒙慢悠悠地走过去说:“吊起来肯定很有趣,”他拿起电线然后又松开手让它落下去。“接下来再来一次……”科西嘉人拿起一根一英寸口径的管子,管子大概有三英寸长。邓菲估计他要被这根管子打死——直到他发现管子安装在两个相距一英尺远的可移动夹钳上,才意识到他另有打算。他花了会儿工夫才搞明白这根管子是做什么用的。管子是便携式的,当木匠把胶水涂在木头上时,就用它把木头固定起来。
布勒蒙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似乎是在打量他的尺寸——邓菲很快意识到,他的确是在打量他的尺寸。
“我可以用它夹烂你的头骨,”布勒蒙说着把夹钳调整到邓菲头部的尺寸,“你的头有多大——大约六英寸还是五英寸?”
邓菲已经把捆绑他的绳子彻底解开了,但绕的圈数太多,他的手还是不能自由活动。他疯狂地把手从绳子里抽出来,又怕被他们发现所以尽可能让自己的动作小些,结果出了很多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布勒蒙扮着鬼脸把管子扔到工作台上,然后拿起射钉枪说:“太麻烦了,但是用这个我们能把你变成真正的针团,你说呢?”科西嘉人挥舞着手中的射钉枪,邓菲感到害怕。
他从未听到过这个词,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不难猜到peloted"epingles(针团)是什么意思。
“射击一百次,”布勒蒙接着说,“多些还是少些,好,一定不能少。”他用左手掌拍打着射钉枪说,“你觉得流血流多久你会死呢?——就像吕克那样。”
现在邓菲只剩下手指还被绳子缠绕着,绳子很松他的右手可以出来了——他拽出右手。最后他用力一拉彻底摆脱了绳子的束缚,但他还是把手放在身后握着绳子,尽可能装得平静。
现在该做什么呢?这样想着,邓菲刚才的高兴劲儿就没了。即使在邓菲状态良好时,布勒蒙也是个劲敌,可现在邓菲浑身都是伤。他流了些鼻血,他们把他的肋骨踢断了,他的背痛得厉害,没准儿肾脏也出血了。此外他身上的钉子就像一根根条状的玻璃,致使他每动一下都会感到一阵剧痛。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对付布勒蒙太困难了。
至于苏格兰士兵,噢……上帝啊,他简直就是个装满了肌肉和睾丸激素的蒸汽船,恐怕只有能打倒大象的枪才能打倒他。
布勒蒙转身对他的同伴说:“告诉我,你怎么想?手枪还是绳子”?
苏格兰士兵也笑着同样用法语平和地说了几句话。邓菲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布勒蒙马上解释说:“他说他不杀你。”然后耸耸肩把射钉枪放在南瓜色睡椅的垫子上,交叉着双臂。
布勒蒙发呆的样子比先前他拿着射钉枪时的样子更让邓菲心烦。当苏格兰士兵拿着锯木架从房间的一头走向邓菲时,邓菲开始感到害怕。苏格兰士兵依然笑着用法语跟布勒蒙说着话,把锯木架放在几英尺远的地方。
“你说英语说得和我一样流利,告诉他你刚才跟我说了些什么。”布勒蒙对苏格兰士兵说。
苏格兰士兵笑着摇摇头。
布勒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说:“他说他能用锯木架切断你的背。”
邓菲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你感觉怎样?”布勒蒙说。
邓菲的胃开始翻腾,骂他们说“你们是混蛋”,他努力鼓起勇气想要站起来。
如果他行动足够快的话,就能跑到门口——接着,如果幸运的话,他就能出去。
“我以前在塞浦路斯因为打赌这么干过,”苏格兰士兵解释说,“那个婊子养的,他的手上下拍打着——像条鱼。”苏格兰士兵用手模仿,上下拍动。
布勒蒙退缩了。
“整个过程很快,砰一声就结束了。”苏格兰士兵拍了一下手示范。他们重新打开了空气压缩机,布勒蒙不得不提高嗓门说话。
科西嘉人叫喊着说:“如果你一次成功的话,我给你一千法郎。”说完他又看着邓菲说:“你打赌吗?”邓菲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不打赌,没关系,我不斥责你。”布勒蒙嘀咕着。
“你马上就会看到这基本上是举重挺举。”苏格兰士兵叫喊着朝邓菲走过去。上下打量着他的俘虏,问:“你有多重?”此时空气压缩机停止转动。
“他妈的,真是畜生。”邓菲回敬他,平静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我想,或许有……八十公斤。”苏格兰士兵转过去对布勒蒙说:“没问题!我可以轻松对付一百公斤的。不在话下。”他死盯着邓菲的眼睛,压低声音,低得耳语一般,仿佛他在说什么肺腑之言。“你不会喜欢,但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他伸出右手抓住邓菲皮带,用左手抓住邓菲的衣领,然后急促地喘息了三次,屈膝弯腰。
如果慢一秒钟,就迟了,苏格兰士兵就会把他举过头顶,转过去,砰的一下扔到锯木器上,他的脊椎骨就会像锯铅笔一样被锯得噼啪作响。
但是他没有迟疑。他的前额猛地撞向苏格兰士兵的鼻梁,撞破了他鼻子里的隔膜,紧接着用力踢这个大块头的腿,用手背打他的脸。从苏格兰士兵四肢着地,因疼痛而咆哮着,疯狂地挥舞着拳头,布勒蒙都一直瞠目结舌,没有任何行动。
邓菲太激动了,虽然他挥舞着拳头但并没有打中科西嘉人,但他盛怒下的攻击却吓得科西嘉人往后退了几步。轰隆一声,两人撞倒了工作台。这一刻邓菲浑身蓄满了力气,但没能持续多久。他身上的钉子折磨着他,而科西嘉人精力充沛,体格健壮。当苏格兰士兵挣扎着咆哮着从地上爬起来时,邓菲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消失。
邓菲想,我现在太无力了,打不过他们俩。
他掐着布勒蒙的脖子,但科西嘉人还是不断挥着拳头,有几拳打中了——打到了邓菲的嘴、耳朵,还有一拳打中了邓菲鼻子里的软骨。接着科西嘉人站起来迅猛地朝邓菲的腹股沟打了一拳。邓菲疼得大叫一声躲开,布勒蒙再次还击,把他打飞到工作台的一端。邓菲用右臂撑着站起来,看到布勒蒙朝他走过来,越来越近,随手抓起一件工具。他抡起锤子砸过去,惊愕地发现锤子的V状末端砸进了科西嘉人的太阳穴。
布勒蒙惊讶无比,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锤子还悬在他的头旁边。就像拳击场上粗壮如牛的人胸口被插进了一把剑但却没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科西嘉人开始摇晃,终于他的腿再也支撑不住了,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他浑身颤动了一下就僵直不动了。
苏格兰士兵像尖锋一样走过来,努力盘算着要把美国人翻倒在地。
邓菲转到工作台右边,摸索着找武器——任何武器都可以——但工作台的右边什么也没有。苏格兰士兵的肩膀撞到了长椅子,椅子滑向邓菲那里。苏格兰士兵吼着站起来绕过拐角,他的速度要比邓菲快得多。苏格兰士兵估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几步——三步,他们相互对视,邓菲掂量着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邓菲欲转身跑向门口——但还没等他抬脚,苏格兰士兵已经站在他面前了。法国人盛怒之下,没有抓住邓菲,捏断他的喉咙——邓菲如此虚弱,苏格兰士兵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而是冲着邓菲猛打了几拳。邓菲被他的重拳打倒在地。接着苏格兰士兵像推购物车一样拖拽邓菲使他身体撞到南瓜色的睡椅上。当邓菲的肩膀撞到木地板时,他的肺几乎爆裂。
邓菲想着他要死了,双手不停的摆动着。突然他碰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很重,很硬。是射钉枪,可是到底在哪儿呢?
苏格兰士兵的拇指用力掐着邓菲的气管,房间似乎变得越来越暗。邓菲的眼睛向外鼓得快要爆裂时,他的手触到了射钉枪,迅速举起,枪口对着苏格兰士兵的塌鼻梁,然后——嗖!嗖!嗖!
邓菲想就这样躺着,躺在地板上,等着逐渐好起来或者死掉。邓菲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躺着。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工作台上的《反尘》杂志旗帜,才记起自己还在敌人的领地。
他把苏格兰士兵的尸体推到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脚,站起来,在昏暗的光线里摇晃着。
他肯定已经失去知觉好几个小时了。现在已经是黄昏,他的影子从地板一直投射到半边墙上。房间角落里的一张拉盖书桌上放着一门电话,他扶着家具,绕过布勒蒙的尸体朝电话走去。他拿起听筒,拨了布罗肯农庄的电话号码。
“博伊兰,”语气平淡,声音小得像是在耳语,仿佛主人正等着什么坏消息。
“是我。”邓菲说。
博伊兰有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说:“你在哪儿?”
邓菲想想,看看四周。
“你在哪儿?”博伊兰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邓菲回答着扫了一眼这个屋子又说,“一个室内装潢店。”
“在哪里?”
“先别挂断。”邓菲逐个打开房间里的抽屉,终于找到了一堆发票,每张发票上都写着相同的名称和地址。“我想这地方……应该是康德雷莉亚,萨拉戈萨街卡萨塔皮萨达。”
“你确定吗?”
“我不能确定。”
“哦,问问其他人。”
“没法问。”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死了,我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很糟。”
博伊兰、戴维斯和克莱姆花了半小时来到这儿。克莱姆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阿尔萨斯人的腰带上全是鲜红的血。布勒蒙死了,锤子的一端还留在他的脑袋里,还有苏格兰士兵的尸体。邓菲是唯一站着的人了。
“上帝啊!”汤米惊讶地说着,走到邓菲身旁,脸色煞白地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摔倒了。”邓菲告诉他。
他们带邓菲来到一个山区小村庄里。博伊兰认识村里一个退休的妇科医生。这个医生是苏格兰人,偶尔给别人做人工流产赚外快。他先给邓菲打了一针可特因淤,然后把邓菲身上的钉子一个个拔出来。
“鼻子和肋骨我就无能为力了,鼻子会痊愈,至于肋骨,哦……也没有什么大碍——否则我不会这么说。还好你身体强壮,这些伤不会致命,若是换做别人,我看我就得仔细观察诊断了。”
邓菲现在的状况最忌感染,所以医生给他注射了抗生素,并且让他呆在别墅二楼的套房里由克莱姆悉心照料。
所有这些费用都不低。因为这段时间里的专业服务,热情好客以及他所提供的安静环境,这个好心的内科医生向他们索要五千镑的医疗费。他们只好给了医生五千镑,虽然克莱姆更愿意让邓菲去圣克鲁斯的医院,但这是不可能的。
“加那利大屠杀”成了头版,并且上了加那利所有的报纸。报纸上报道一个法国歹徒被“钉死了”,另一个被人用锤子打死。如果邓菲满身钉子像个针毡一样,出现在急救室里,肯定没什么好结果。
所以他们待在医生在马斯卡的家里的露台上,看书,下棋,消磨时间。邓菲的伤口没有感染,恢复得很好,但他的鼻子却因为这次受伤变得比以前更尖了。
他们一直在查雷欧·希德洛夫的死因,现在也有了进展。
一天傍晚,当他们坐在露台的九重葛花丛中喝桑格利亚汽酒时,邓菲开始向克莱姆倾吐自己的怨气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们还是在逃跑,还是跟一个月前一样,对他死因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并不是这样的,”克莱姆说,“你不是告诉我你在楚格了解到很多关于杜勒斯和荣格的事——”
“还有庞德,”邓菲补充说,“有一个叫抹大拉修会的团体,但知道这些又能怎样?以前不确定的问题现在还是不确定,比如,谁是戈梅勒兹——或者他是很久以前的一个什么人?他若活到现在或许已经九十岁或者一百岁了。还有《秘经》——和其他的事会有什么关系,更别提希德洛夫了。我现在觉得我一开始就不应该从这些问题着手,如果我想知道真相就必须再回到六个月前,重新考虑该如何调查。”
“不,不是这样的。”克莱姆告诉邓菲。
“不是这样的?”
“是的,因为你不能再回到过去——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噢,首先,你的朋友——罗斯科怎么办?”
当然她说得在理。你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尤其是你在意的人曾经在逆流而上时死在这条河里的情况下。邓菲叹了口气说:“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克莱姆摇头说:“不知该怎样。你只是……别无选择。我们都别无选择。”
这一天他们准备离开马斯卡去伦敦,邓菲期望着能在伦敦找到范·沃登。克莱姆收拾行李时发现了一封信,把他交给邓菲。“我在你的裤兜里找到这封信,我想你应该是从楚格那儿拿到这封信的吧。”
邓菲瞥了一眼信上的字体点点头。他几乎忘了还有这封信。信上的日期是1946年4月19日。开头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