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菲看看四周,很想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他看到了——白旗,好像是用布勒蒙平时戴的别针固定在杂乱的工作台上。上面蓝色和金色组成的标语:“反尘”。看来布勒蒙有朋友在加那利。
邓菲暗自思忖着要逃跑,就本能地忍痛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但却站不起来。他的手腕被反捆在背后。
“你知道,克里。”布勒蒙温和地说。
“我不叫克里。”邓菲咕哝着说。
布勒蒙笑了,“我才不管你究竟叫什么。”
“你应该知道,”邓菲反驳说,“你若想拿回你的钱你就得知道。”
“噢,”科西嘉人好像猛然记起了什么事,“钱。我告诉马赛尔说,我要和克里谈谈钱的事。”他瞥了一眼苏格兰士兵说,“是吗?”
大块头点点头,点上一支烟。
布勒蒙依然笑着,走到邓菲面前,弯下腰,盯着邓菲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要拿我的钱?”
“我需要钱,”邓菲回答说,“我遇到很多麻烦事。”
“是吗?”
邓菲把脸转过去。虽然他浑身都是伤,但这还不足以消布勒蒙的火气,邓菲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干掉自己。
“你知道,这可是一大笔钱,”科西嘉人用法语说,“不光是股票钱,还有股息,对吗?”
邓菲叹了口气。
“除了股息还有……”布勒蒙皱着眉头用法语说,“你怎么说——幕后交易?”
“贿赂。”苏格兰士兵说。
“没错。”
“给谁行贿?”
“秘书,”布勒蒙回答说,“在圣赫利尔。你怎么知道我们找到你了?”
这么说他是对的。很好。
“这些都需要开支。你应该知道马赛尔和吕克都需要佣金。他们的花销很大,需要买船票、飞机票,住旅馆,去饭店吃饭。哦,他们不能不吃饭。”
邓菲的目光从布勒蒙移向苏格兰士兵,然后又看看阿尔萨斯人。
“咳,”布勒蒙不悦地说,“我在这儿。”
但是邓菲不愿转过去。邓菲死死地盯着阿尔萨斯人,发现他蜷缩在加了厚垫子的轮椅上,怒视着自己。这一刻,阿尔萨斯人看邓菲的眼神是彼此敌对的那种怒视,邓菲感觉到了这眼神中的仇恨。邓菲看到阿尔萨斯人腰上的红腰带,猜到阿尔萨斯人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他硬撑着,脸上露出绝不示弱的神情。
他妈的,我受够了,邓菲想。
布勒蒙顺着邓菲的目光看过去,又一次猜穿了邓菲的心思。“啊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科西嘉人大声说,“你在想如果吕克死了,就不用付钱给他了。”
他抿抿嘴做出怪相,“算盘打得好,但是吕克会好起来的,对吗,吕克?”
阿尔萨斯人小声嘟囔着,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能好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邓菲问。
布勒蒙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说:“你开枪打中了他。”
邓菲非常诧异。
“当你摔倒时,你开了几枪,打中他了。”苏格兰士兵解释说。
“他快死了。”邓菲说。
布勒蒙反驳说:“他会康复的。”
“他一直在流血,他会死掉的。”
“不,不会,他很好。”布勒蒙把嘴凑到邓菲的右耳朵边小声说,“你想吓唬他。”
这是邓菲今天听到的最可笑的事情,但他没有笑。“瞧,我能把钱还给你。”
布勒蒙冷漠地点点头说:“我知道。”
苏格兰士兵自言自语了些什么后就把他抽的方头雪茄烟扔到地板上,然后用靴头踩灭,之后用法语转向布勒蒙说:“干嘛不干掉他?”
邓菲没听懂他们说了些什么。他的法语不好。“我们为什么不……”
“耐心点”布勒蒙说。他转向邓菲解释说:“他想杀了你。”
邓菲瞥了一眼苏格兰士兵,问道:“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布勒蒙再次弯腰靠近邓菲小声说:“因为他认为你杀了他的男朋友——你明白吗?就我们之间的事?我认为他这样没错。”他说完笑了起来。
邓菲仔细想想他说的话才明白,金发人和苏格兰士兵不仅是一个组的,还是拍档。为了使谈话有意义,邓菲说:“瞧,我能把钱给你,不仅仅是银行里的,其他的也能给你。”
“其他的?你花了多少?”布勒蒙问。
邓菲犹豫了片刻,骗他说:“两万,也可能是两万二。”
“英镑?”
“美圆。”
布勒蒙考虑着邓菲说的话,头一会儿转向左边,一会儿转向右边,过了会儿说:“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花了这么长时间干什么?”
邓菲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问道:“做什么?”
“拿到钱后,你离开的几个月里都干了些什么?”
邓菲思忖着,不确定该说什么,该说多少。最后,他耸耸肩说:“我逃不掉就呆在国内。”
布勒蒙摇着食指说:“别蒙我。”
“我说的是实话。”
“你是因为什么事才逃跑的?”布勒蒙问,“不仅仅是因为我。”
邓菲没有辩解。
“我们去了你的办公室,”布勒蒙继续说。“里面什么也没有,你的公寓里——也一样。所以我认为,我的老朋友,克里——他把所有人的钱都拿走了。
但事实不是这样,我去找了克罗尔,你认识克罗尔吗?”
邓菲点头说:“那些调查人。”
“没错,我找了他们——一小时两百美圆——猜猜看?他们说只有我,没有其他人抱怨,没人发火。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是拿了我需要的。”邓菲回答说。
“你需要五十万美圆?”
“我的确需要。”
布勒蒙愣了会儿,摇摇头像是要把刚才的念头甩出去。“好,就算你需要很多钱,为什么要拿我的钱呢?”
“因为……”你是猪,邓菲想。“钱就在那儿,”他说,“钱就在账上,很容易拿到,就是这样。”
“你是说看起来很容易得到。”布勒蒙说,邓菲点头。“现在——你不用躲我了,你还在躲谁?”
邓菲摇头。
“不是警察,”布勒蒙沉思,“不是在伦敦,你在躲避谁呢?”
“有什么不同?这不关我的事,关键是我拿的那些钱。”
“不,不仅仅是那些钱。”布勒蒙反驳说。
邓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关系到友谊,”科西嘉人坚持说,他说话的声音语气非常虚伪。
邓菲都快要笑出来了,“你搞得太复杂了吧——”
布勒蒙给了邓菲一拳,这是他平生所受的最重的一拳。这一大抡拳下去,顿时邓菲鼻血四溅,流到衬衫上。邓菲喘息着,闭上眼睛头晕眼花。过了会儿,布勒蒙用手托着邓菲的下巴让他抬起头说:“再说一遍?”
血从鼻窦流进喉咙,邓菲费了会儿工夫才吐出来,最后说:“我说错了。”
布勒蒙笑了。
邓菲抬起头想止血,但这只是徒然。
“嗯,好!”布勒蒙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出镀银的芝宝打火机点上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吐到美国人坐的那个方向。“发生这样的事,”他说,“但是,我们曾经常一起吃午餐——感谢上帝,克里,我们笑得多开心啊!”
“两顿午餐,”邓菲说,“我们的关系没那么近。”
“发生什么事了?”布勒蒙以一种哀怨的口吻问邓菲,简直像是在问抛弃他的爱人。
邓菲轻轻地慢慢地摇了一下头,深吸一口气说:“事情很复杂。”
科西嘉人不以为然地仰头吐了口烟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一整天呢,慢慢说吧。”
邓菲叹了口气。他明白布勒蒙这是在耍他,但拖延谈话时间对自己有好处。酒吧里有人开枪,而且地上有血,汤米和博伊兰一定在找他。
“我叫杰克·邓菲,”他忍着流血而引起的剧痛说,“不是索恩利,不是爱尔兰人,是美国人。”邓菲暗自思忖,该不该告诉他所有的事呢?最后决定还是告诉他。为什么不说?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呢?
布勒蒙一直竖起脑袋认真地听,除了他用一罐朗森打火机油往他的打火机里加液体之外什么都没做。
“在伦敦工作时——我所在的公司……”邓菲鼻子流血,呼吸困难,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布勒蒙朝着他的打火机吐了细长的一口烟,问道:“做什么?”
“这只是掩护。”
布勒蒙感到很困惑“掩护?你是说——”
“做掩护。”
“为谁做掩护?”
“中情局。”
苏格兰士兵大笑起来——显而易见他不相信邓菲说的话。
布勒蒙继续给他的打火机充液体,最后他把打火机的部件装好。他咔嗒咔嗒一会儿打开打火机一会儿又盖上——并且看着邓菲的眼睛说:“你觉得我很蠢吗?”
邓菲摇头。
“你认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逗你玩?”
“当然不是!”
“因为如果我——”
“你不会。”
“我们现在就可以马上结束这一切,不是吗?你想马上结束是吗?”科西嘉人声音越来越大,怒气也越来越大,“我说的没错,是吗?”
“瞧,”邓菲说——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布勒蒙就开始拿着打火机油转着圈往他衬衫的胸口处喷,仿佛他是杰克逊·波洛克而邓菲则是他的画布。
“噢,上帝,罗杰你——”
布勒蒙迅速拿着打火机探身到邓菲面前。一声尖厉的咔嗒声,一道光,接着便是一片蓝黄色的火焰噗的一下出现在邓菲眼前。经强光一照邓菲两眼发黑什么也看不到,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住地喘息。火焰散发出热气……就像火焰刚开始突然出现一样,火焰又迅速消失了。
布勒蒙和苏格兰士兵笑了起来。“看看这些烟!”科西嘉人说着用他的指尖拍拍邓菲的衬衣。“他在冒烟!”他吸了口气,看着苏格兰士兵,咯咯地笑着说:
“闻到头发味儿了吗?”
苏格兰士兵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基督啊!”邓菲咬着牙说,“你们想怎样?”
布勒蒙严肃起来,清清嗓子皱起眉头克制自己不笑。装做一副神秘、真诚的样子笑着说“:哦,多清楚啊——杰克——我想折磨你。”说完这句话,布勒蒙和苏格兰士兵又大笑起来。
邓菲的心怦怦地狂跳着,就像铜管乐队在演奏。他不知道布勒蒙会不会踢他,给他几拳,或者用火烧他——或者用其他的什么手段折磨他。最好现在能心脏病发作暴毙。邓菲现在一心求死,但他知道他们不会弄死他,所以被捆绑着的双手努力在绳子里挣扎扭动着。出乎他的意料,经他这么一扭动绳子居然稍有松动。
“这不过是……”布勒蒙捻着手指噼啪作响,试图找到个合适的词,接着冷漠地笑了两声说,“不过是预热。”然后哄然大笑。
邓菲想他肯定是疯了。
“看看这个!”布勒蒙拿起一个电钻,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根橙色的电线把它和地上的机器连在一起,而这台机器又连在墙上。科西嘉人弯腰啪的一声把机器旁边的电闸推上,立刻店里就响起了空气压缩机发出的振动声。
“在阿雅克修,我祖父是个木匠!”布勒蒙大声说。
邓菲扭动着双手,别过脸不看他。他不想知道布勒蒙究竟要干什么,反正无论做什么都是要对付自己。
“我见过他做的活儿,还——”空气压缩机戛然停了,就像布勒蒙打开时一样迅速。“还不错。”房间里一片死寂。“当然那时还没有射钉枪,所有的活都是手工完成,但是现在我们可以用这个……”布勒蒙瞄准邓菲这边说着,脸上挂着残酷的笑容,扣动扳机。
嗖!
射钉器发出的声音很像给钟表上发条时发出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响,钉子猛然射入邓菲后面的灰墙。虚惊一场,并没有被打中。
“用这个钉一整天钉子也不会累。就像用一个大锤子钉下一个钉子——砰!
有一百磅的压力。”他停下来皱了会儿眉头又接着说,“有很多种钉子,长的,短的,塑排钉,锁封房顶的钢线钉。”他举起一个一英尺长的子弹带,里面都是两英寸长的钉子。“这些是终饰钉,”他边解释边把钉子装进射钉枪里,“总共有一百个。”
邓菲惊呆了,连挣扎着要挣脱绳子的双手也不动了。布勒蒙又一次举起了射钉枪,这次他瞄准了稍微靠下的位置,他感到自己的脸在淌血。他又开始在背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抠绳子。
布勒蒙咆哮着说“:大头的是终饰钉,看,这些——几乎没头。”接着他把这些钉子放进射钉枪里,然后扣动了扳机。
钉子扎进他的小腿时,邓菲本能地曲身。钉子穿过胫骨深深地扎进小腿下方的肌肉里。所伤之处撕心裂肺地剧痛,如同整个皮下注射针头从腿的一侧扎进去又从另一侧拔出来。邓菲因为剧痛加之震惊嗷嗷地叫了起来,他的惨叫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哇!”布勒蒙故意戏弄邓菲。
邓菲颤抖着,很快失去知觉晕倒了。邓菲醒过来后看到他的裤子上有一个边缘光滑的小洞,周围沾有血迹。他拼命地用手指摸索着捆绑他的绳子。
还有希望,幸好捆他的人不是水手。绳子没有打死结,只是上上下下在他的手腕上缠绕了几圈打了几个平结。他已经把其中的一个结拽开了,绳子也因为他不断扭动变松了。总算没有白费工夫,他有希望逃脱了。
布勒蒙像午夜剧场中要杀人的警察一样。双手举起射钉枪,然后又缓缓地放下,看着枪筒说:“家传之宝……这一枪有难度。”
嗖!一个钉子迅猛地扎进邓菲臀部下方大腿处,邓菲想要叫喊但却哽咽了。
布勒蒙高兴地欢呼着,苏格兰士兵大笑起来。
“罗杰-让我试试。”苏格兰士兵说。
“当然可以。”布勒蒙说着把枪抛给苏格兰士兵,然后开始在家具商的工作台上的工具中翻来翻去,寻找其他的玩具。
苏格兰士兵闲散地走到邓菲面前微笑着问:“想让我打哪里?”
邓菲深吸了口气,转过脸不看他。无论他说什么,他们都是想要钉死他。根本没有必要求他们,邓菲知道不管他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放过他,所以什么话也没说,即使在拼命地撕拉背后的绳子时,也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苏格兰士兵把玩着射钉枪,转向布勒蒙问道:“我把他钉在椅子上行吗?”
布勒蒙窃笑着说:“只要别弄死他就行,把他钉在天花板上都与我无关。”
“好的。”苏格兰士兵回答,说着转向邓菲。
恰在此刻,空气压缩机停了,随即响起了火警。气动发动机发出咔嗒声。苏格兰士兵一惊,马上转身,邓菲趁机猛踢了一下腿,正好踢到了苏格兰士兵的膝盖。
此举让苏格兰士兵很吃惊,邓菲并不打算踢苏格兰士兵,所以也很吃惊。
这是出于本能——或许是自取灭亡的举动。结果苏格兰士兵暴怒了,叫喊着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开始开枪。
嗖!嗖!嗖!
前三个钉子打在邓菲身后的墙上,但第四个击中了邓菲右侧。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致使邓菲因剧痛而扭曲摔在地上。第五个钉子嗖地从他的脸颊旁边经过,随后的两个钉子打中了他的脚踝和肘部。此时,布勒蒙大叫着制止苏格兰士兵——在空气压缩机停止运转时。
法国人边揉膝盖边咒骂着。布勒蒙把邓菲扶起来,让他坐回到椅子上,对苏格兰兵大叫着说:“你这样会弄死他的!”
邓菲则发现自己的神经系统快没知觉了,他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凉,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邓菲模模糊糊地想着他可能快要休克了——如果这样,他就会不知不觉地死去。
随着一声低吼,他逐渐恢复了痛觉,依次感觉到一个个钉子扎的位置开始痛——首先是他的脚,接着是肘部、右侧和腿。最后,他想着自己到底还有哪里没有受伤——即使有地方没受伤,等会儿一样会受伤。
布勒蒙弯腰对邓菲说:“我们做笔交易吧。”
邓菲转过脸不看他。
科西嘉人接着说:“我认识苏黎世银行的一个人,他可以帮忙把钱转给我,我们拿到钱后——你就可以走了。”
没错,邓菲想。就像那样。他摇摇头。
布勒蒙的笑容消失了,严肃地说:“那是我的钱,杰克。”
“我知道,”邓菲说,“但你这样做拿不到钱,他们不会把钱给你。”
科西嘉人瞪着他问:“为什么不给我?”
“因为钱在保险箱里。”邓菲解释说。
“那你把钥匙给我。”科西嘉人说。
邓菲再次摇头说:“我会把钥匙给你,但这样也无济于事。如果你的名字不在保险箱主人名单之列,拿到钥匙也没用,因为你必须给他们看你的法庭指令。”
“你怎么知道——”
“他们会看你的护照。”
布勒蒙想着邓菲刚才说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去。”邓菲建议说。
布勒蒙摇头说:“在公众场合很难控制你。”
“这是唯一的办法。”邓菲说。
“是吗?那个女孩可以吗?”布勒蒙问。
邓菲假装没听到他的话,接着说:“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那个女孩可以吗?”科西嘉人又说了一遍。
“哪个女孩?”
这次邓菲看到一个拳头迅速从他头的侧边擦过。
“别糊弄我!”布勒蒙瞪大眼睛气鼓鼓地警告邓菲说,“说说你那个婊子——薇罗什卡。”
“哦,她。”邓菲说着摇摇头。
布勒蒙不断伸蜷着右手手指,尽力保持平静。“当你在苏黎世,甩掉我的朋友时,她替你去银行。”他平静地说。
苏格兰士兵说:“在班霍夫大道‘瑞士银行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