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梓萱停顿了一下。
拉上蓝色窗帘,没有开灯的术后恢复室里很暗,张良几分钟前被叫进来,坐在病床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怎么了?”张良坐正,轻声询问道,房间很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麻药的劲还没过,梓萱有些吃力的说道。
张良站起身,慢步打开了房门,转过头小声嘱咐道,“我就在门口,有事就喊我。”
梓萱微弱的嗯了一声。
张良关上门,靠在粉色的墙壁上,脑子里很乱,他不是孩子的父亲,在来这之前,他连梓萱的手都没有碰过,他不知道梓萱的男朋友是谁,她没有跟张良提过。
张良很想抽烟,但又不敢走开,便坐在过道里的一排椅子上。
他有些迷茫,他好像知道了梓萱最重要的秘密,虽然他真的不想知道。张良很喜欢跟梓萱在一起的感觉,像是家人,可以不用装的很阔绰,不用急着显摆自己的才华,不用显示自己有多适合做男朋友,因为她知道,她知道男生是怎么想的,她也知道男生想要什么,只是她总是什么都不说,模棱两可的偶尔和张良见面,谈天说地,家长里短。张良请梓萱吃一次饭,她就请张良吃两次,张良渐渐知道梓萱和那些把追求者当长期饭票的女生不一样,也知道自己跟她可能永远不会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张良第一次向梓萱表白是在一个喝的半醉的夜晚,借着酒精在微信上打出那段话之后,他有些后悔,他应该当面跟梓萱说的,说他倾慕她的纯美善良,说那些肉麻到让张良浑身战栗的告白。但是,他不敢。他感觉自己是一只平凡的蝼蚁,太靠近耀眼的阳光,只会灰飞烟灭。
梓萱知道他喝多了,告诉他怎么才能解酒,让他早些回宿舍休息,告诉张良明天再说,然后道了晚安。
第二天酒醒之后,张良像是等着法院判决书般早早起来,然后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再联系过。张良长按着置顶的聊天会话,点下了弹出的确定。
后来张良帮梓萱画了几张社团纳新用的展板,也仅此而已了。
然后是现在,想着躺在病床上的梓萱,张良觉得这是他的机会,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但是。
张良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个护士推着车进了术后恢复室。
自己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狂热的喜欢着梓萱了,或许连喜欢的都算不上。张良是一个多情但又专一的人,在没遇到傲寒之前,他以为自己会一直等着梓萱,但是当他和傲寒在一起时,他再也没有想起过梓萱,他也没想过自己还会和梓萱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他能一直照顾好梓萱吗?张良问自己,现在不在乎,以后再想起这事呢?可以像以前一样喜欢她吗?
“我可以。”张良不觉间说出了声。
“张良。”梓萱虚弱的声音从恢复室里传来,张良连忙起身,走了进去。
“你女朋友身子弱,要好好养着。”女护士带着口罩,把陶罐乘着的鸡汤和一碗姜糖水放在桌上,“吊瓶滴完了按床头的铃就行。”护士对张良嘱咐道,然后推车出去了。
张良回味着你女朋友这几个字,把桌子慢慢推到了梓萱跟前,“好些了吗?”他轻声问着。
梓萱点点头,“把床摇起来吧。”
张良把病床摇了起来,“我喂你吧。”张良看着梓萱正打着吊瓶的左手说道。
“不用了。”梓萱有些费力的摇摇头,坐直了身子,张良站在一边把陶罐的盖子打开,一小股热气和鸡汤的香味在房间里升腾起来,张良冲着陶罐吹了几口气,“我妈说鸡汤不冒气,烫死傻女婿,你慢点吃。”
梓萱似乎笑了笑,拿起了汤匙,舀了一小匙鸡汤,吹了两口凉气,抿了下去。
“好喝。”梓萱说。
还是那么好看。张良心里说着,他不知道该用怎样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这个女孩,这个曾经若即若离,现在虚弱的躺在身前的脆弱女孩。
梓萱兀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汤匙,靠在枕头上,对张良说,“等了这么久,你也吃点吧。”
张良这才感觉到饿,折腾了四五个小时,楼上楼下跑着做化验,取单子,肚子里的生煎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我不饿,再说要是我吃就剩不下什么了。”张良笑着说,咽了咽口水。
“谢谢你。”梓萱看着咧嘴笑着的张良说。
“没事。”张良挠挠头。
梓萱突然无声的哭了,尚未失效的麻药让她的脸庞上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只是哭着。
张良心里有些难受,连忙把床头柜子上的卷纸扯了一截,放在了梓萱的手里,她擦了一下眼泪,把头转向被窗帘遮住的窗子,没有再看张良。
这是在为我难过吗?张良问自己,自己刚刚陪着她经历了一场意外的手术,以一个普通朋友,又或者叫备胎的身份。
过了半晌,梓萱转过头,“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样。”她眼睛垂着,没有与张良对视。
“没事。”张良似乎只会说这两个字。
“都过去了。”张良坐下,他有种想握着梓萱手的冲动,旋即便忍下了。
“嗯。”梓萱声若蚊呐的应了一声,没再做声。
通透的液体顺着皮管滴下,悄然落在透明的滴壶里,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中流逝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点滴流尽了,张良按下了床头的红色按钮。
张良把梓萱扶进出租车后座,关上门,汽车驶向北区十五号女生宿舍楼。
几片云稀疏的缀在湛蓝的天空上,和煦的阳光洒在汉西有些萧索的秋天。
张良转过头,看着坐在旁边正望向车外的梓萱,心里有一种很久未有过的暖流涌动。
到了,张良开门下来,“慢点。”他对着梓萱嘱咐道。
车开远了,张良和梓萱站在离宿舍楼有些距离的树下,“就送到这吧。”梓萱说。
张良把手里提着的药和营养品从印着圣玛丽妇科医院的纸袋里拿出来,递给了梓萱,她接过,把东西装进了挎包。
“回去按时吃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张良对着梓萱说。
“好。”梓萱没有走的意思,还站在张良身前,看着人行道上铺的砖,满是灰尘的凹槽。
“你总是做傻事,以后,别这么傻了。”梓萱说着,却没看张良。
“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我发誓。”张良以为梓萱在说这事,竖起手掌起誓道。
梓萱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抱住了张良,张良呆住了,随即把手轻轻放在梓萱后背上,感觉到她顺滑冰凉的长发。
一对情侣挽着手从旁边走了过去,张良咧开嘴无声而满足的笑着。
然后他听见怀中的梓萱说
“以后,我们就不见面了。”她说,旋即离开了张良,退回了距张良一步之遥的原地。
“好!”张良微笑着,用力点点头。
梓萱转身走了,女生宿舍的方向。
“梓萱!”张良小声喊道。
她回头看着张良,她还是这么美,那种和他没什么关系的美。
“没事。”张良说完,转身走了。
张良走出学校北区大门,站在马路边的红绿灯下,疾驰的车辆纷纷停下,等待着红灯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良突然笑了,边笑边把手里印着圣玛丽妇科医院的纸袋扔进了垃圾桶。
“哎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良笑的更大声了,甚至笑出了眼泪,伸手揩掉了眼角的几颗眼泪,半晌,有些癫狂的笑声歇了,“哎呀,可笑,可笑……”张良自言自语着,他似乎感觉自己的脸上写着一厢情愿四个字,他向酒吧的方向走去,路过街边的文具店和宠物店的时候,买了一个带支架的荧光板和猫爬架,两手提着东西继续往酒吧走,远远看见正在过马路的柳少穆和周瑜两人,便偷偷跟在后面,果然,他俩也是去店里。
张良站在店门口有些距离的地方,仔细看着“年年”的招牌,满意的点点头,没有进店,拆开包装,在店门口组装起了荧光板。
“知道昨天张良和谁打架了吗?”柳少穆有些大声的在店里问着。
张良竖起了耳朵,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谁啊?”菊花人畜无害的问道。
“你说谁?南山!”柳少穆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可能,我看昨天在店里的时候他俩挺好的啊。”菊花有些不敢相信,两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还会打架。
“我问你,南山是不是你找来的?”柳少穆声音小了点,张良能想象到他生气时的样子,皱着眉,一板正经,只是,猜错了,张良笑了笑,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对啊。”菊花说。
“对什么啊!”周瑜的声音传了出来,难得的让张良听出了怒气。
“你当初跟我说让南山过来发传单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过了吗,别找他别找他。”柳少穆嗓门又提了几个音量。
“那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啊。”菊花也有些不耐烦。
“你不知道?”周瑜问道。
“什么啊?”菊花问。
张良把荧光板装好了。
“就是南山给张良戴的绿帽子!”柳少穆压低了声音,但是张良还是听见了。
他不想进店了,他也不想再听。
他有些难受。
“而且傲寒现在跟南山在一起了,”但是周瑜的声音还是飘了出来,“你怎么就不能问问清楚再办事?”
“我咋知道。”菊花埋怨了一句,“你们又没跟我说。”
“这事能明说吗!”周瑜说。
“小张你回来啦?”冯大妈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之前到你们店没见你。”
“昂,”张良应了一句,“出去了一趟。”
张良提起猫爬架兀自进了店,没看站在吧台里外的三人。
“我去找南山谈谈。”菊花跟柳少穆两人说道。
“闭嘴。”张良淡淡的说。
“这事总得有个说法吧。”菊花说。
“闭嘴!!!”张良吼道,店里没客人,只有灯亮着。
“你怎么这样啊?”菊花手机正在播放的言情剧的声音传来。
菊花赶紧拿起手机,手指点着屏幕,但是手是湿的,言情剧没关掉。
“这事你们别管了。”张良面无表情,进了库房,身后传来言情剧里的台词。
“你还要我怎么样!”
张良躺在床上,躲在库房里的臭跳到张良单薄的胸膛上,“当猫真好啊,”张良抚摸着臭柔顺温暖的黑毛,轻轻说了一句,然后紧紧把臭抱住,“咱俩互换吧,我当猫,你替我活。”
臭被张良抱的有些疼,喵喵挣扎着跳走了。
张良捂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菊花三人在外面眼瞪着眼,沉默了下来。
“我去跟南山说吧。”周瑜小声说,看着黑黢黢的库房。
“行。”柳少穆说,“我也去。”
张良走了出来,笑着。
“今天是个好日子…”张良扭动着身子,唱着,“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疯了?”周瑜捣了捣身边的柳少穆。
“开酒!”张良喊道,走到吧台对菊花说。
菊花愣了一下,诶的应了一声,开了一瓶乌苏,递给了张良,后者连瓶喝着,眼睛看着三人,喉结上下耸动着。
“铛”张良把空瓶拍在桌上,撑在吧台上,“放歌!”
“放啥?”菊花盯着张良问。
“《今天是个好日子》。”
“张良……”周瑜走了过来。
“来来来,一起喝。”张良一把拉过周瑜。
“你别这样啊……”周瑜挣扎着说。
“我咋样了?”张良放开周瑜。
“你……”周瑜想说你别这样作践自己,但是说不出口。
“开酒!”张良手一甩,喊道。
“开多少啊?”菊花扯了扯嘴角问,周瑜和柳少穆狠狠瞪了他一眼。
“全开了!”张良喊着,坐到了卡座。
半小时后。
张良躺回到库房的小床上,口水顺着嘴角流下,臭站在他背上,踩了一会儿,趴了下来,打着呼噜,他醉了,醉的很快。
菊花把一箱乌苏空酒瓶搬回吧台里,打扫着桌子。
“你今天就留在这吧。”柳少穆对菊花说。
“好。”菊花答应。
“你看着他,让他别胡来,我们先走了。”柳少穆对菊花叮嘱道,后者点点头,表示明白。
菊花关掉了音乐,宋祖英嘹亮的歌声终于停了,店里静了下来,宝蹿上吧台,蹲了下来,看着来往的路人,学校下午第一节大课下了。
张良醒来是第二天早上了,他伸了伸懒腰,拍醒了睡在吧台里的菊花,打开了店门。
汉西的天还是很蓝,隔壁的理发店还没有开门,街上没什么人,昨天就好像梦一般,什么都没发生过,有些冷。
张良蹲在路边,抽着烟,让一切都过去吧,他对自己说,如果可以的话。
中午的时候南山来了,让张良有些意外。
他站在吧台外面说了声对不起,张良没看他,不知道他在为哪件事道歉。
“他们去找你了?”张良问。
“嗯。”南山应了一声,张良看着这个质朴的男孩,让他想起了高中时的自己,“连累你被人打成这样,实在对不起。”
张良挥挥手赶他走,“没事。”
南山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木讷地便转身往店门口走,张良叫住他,“南山”
南山回头,不明所以。
“我们店缺个人帮忙送外卖,你愿意来么?”张良问他,补充了一句,“一单五块。”
南山点点头,说了声好。
“回去吧,等我电话。”张良看南山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他在店里,他说不清为什么,他很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咱们还有外卖?”菊花问。
“我准备顺便做奶茶。”张良回道,想起昨晚自己醉了一夜,“昨天有客人吗?”
“有几桌,收了两百。”菊花歪头回忆道。
“还行。”张良翻了翻收银台的记录,全是可乐乌苏和小吃,“辛苦了。”
“管饭就行。”菊花伸了个懒腰,他习惯了,张良没休学以前也是这样,心里有事就喝酒,第二天就好了,反正难受的也不是他。
日历撕了一页又一页,期间张良进了一些奶茶粉回来,和菊花研究着各种奶茶的做法,生活好像又步入了正轨,没人再提那些往事,像是从未发生过。
这天清早,张良手机响了,短信。
“儿子,生日快乐!
愿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妈妈”
“谢谢”张良回了短信,感慨着时间真快,然后打开店门,一个人走了进来,站在张良身前。
张良被亮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没看清是谁。
“南山的伤是你打的?”她问。
“是又怎么样?”张良听清了,笑着反问了一句。
“啪!”
张良没动,左脸火辣辣的疼,他看着眼前怒视着他的女生。
“好久不见。”张良说。
“自重!”
傲寒走了,门前的马路边停下一辆公交车,下来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转眼间,街上又空空荡荡,他似乎知道自己前几天为什么让南山来店里帮忙了。
张良转身,看着走到脚边正在伸懒腰的宝。
“你想她吗。”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