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容慈殿。
赵琅初坐在寝宫中,黑衣白方,桌上摆放着被酌透的烈酒。
他恍惚中看到了那张在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面容。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伸手,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渊儿”
回应他的是许久的沉默。
“赵琅初。”
指尖的痛感让他略微清醒,他皱了皱眉,仰头,一壶酒尽。
“你可曾后悔。”吴曌开口,似伤人的冰尖。
赵琅初不语,死死盯住面前的烛火,背脊僵直。
“我问你可曾后悔!”吴曌的声音骤然拔高,尖细刺耳,眼中流光破碎。
“你每日醉酒,梦回时还在怀念以前那个仁孝温和的吴渊,是吗?”
“你不愿与我相见,不愿再见我歹毒的面目,是吗?”
“赵琅初,赵琅初,你是真不知我为何恨你,还是想在醉生梦死中忘记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那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吴曌褪下衣袍,本该洁白如凝脂的肌肤,却布满了或深或浅的伤疤。背部一只自颈部蜿蜒而下的图腾,似是飞翔的雄鹰。而图腾下的肌肤,凹凸不平,仿佛隔着几年,都能看见那场大火,闻到皮肤被烧焦时发出的臭味。
赵琅初看着眼前的一切,瞳孔骤然睁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哐当。”原本拿在手中的瓷杯被他大力捏碎,锋利的尖刃刺入了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液自手掌落入地面。
他感到黑夜中有一双手紧紧勒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开始说起。
自赵琅初向吴渊坦诚心意后,吴渊内心天人交战,举棋不定。她深知自己对赵琅初的心意,可她不该,也不能给予任何回应。
王弟尚且年幼,祖父年老,她如今该做的就是成为吴珏的保护伞,将根茎牢牢深入吴国,若她不够强大,待吴王百年之后,难免会有人欺她年幼,觊觎吴国江山。她能感受到祖父也在尽力让她更快速的成长为一棵大树,一棵在吴国无人能撼动的大树。
在她十八岁这年,吴国地龙翻身,许多百姓在天灾中丧命。其中受灾最严重的,则是渡江以南的燕城,燕城本是土地富饶,山肥水美一地,如今却不想,繁荣的城池转眼成了一片废墟。
她自请代表皇室对灾民进行安抚,带领了数十名医者及随从侍卫,还有一批救灾物资,快马加鞭的赶往燕城。
“参见帝姬,臣是燕城督使,庄昆。”一个穿着束腰劲装的中年男子迎上来,躬身道。
“庄大人,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帝姬,让百姓受此苦,臣...臣有愧!”庄昆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满眼晦涩。
吴渊看了看眼前的庄昆,并未穿荣昌繁琐的华衣来迎他们,反而一身劲装,似是平日狩猎所穿。在看他的足靴上满是尘灰,说明这个庄大人,也亲身投入进了救护百姓中。吴渊的心里一阵宽慰,她虚扶庄昆,安慰了几句。
吴渊在庄昆的带领下,向废墟中慢慢走去。
即使她极力忍住,但还是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深深震撼了,她似乎能看见天地以摧枯拉朽之势崩塌,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男人女人的哭声不绝于耳,宛如人间地狱。
吴渊忽然顿住脚步,走近正在翻动废墟的官兵。
“等等。”
看着刚刚在废墟中被发现的女人,她已经失去了呼吸,粗衣上都是已经发黑的血迹。她双膝跪着,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有些被压变形了,看上去有些诡异。她透过废墟的间隙,仔细往里看了看,准备趴下身,探进去看看。
“帝姬!”身后跟着的臣子吃惊的叫出来。
吴渊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她费力的将手伸进女人的身子底下摸索,摸了几下,她高声喊“有人,有个孩子,还活着。”
经过一番努力,官兵们小心的将挡着女人的废墟清理开,发现在她的身下躺着一个小婴儿,被包在一个红色的被包里,安静的睡着。约莫几个月大。这位母亲用她单薄的身躯,庇护着孩子。
待官兵将那孩子从废墟中抱出来,吴渊示意身边的康福海将孩子抱过来,她从康福海怀中接过这个孩子,用手指挑开遮住孩子小脸的包布。
“将这个孩子带去,让医官好好瞧瞧。”吴渊对流珠吩咐道。
“是,帝姬。”流珠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吴渊每日都会和庄昆一起去看望受伤的百姓,商讨如何重建燕城。地动慢慢的并未再发生,可就在这平静的日子里,热疾却突然爆发,一时间,众多医官都束手无策。曾经给燕城将士们训练的练武场,如今都变成了焚销尸身的修罗场。
“帝姬,此疾来势汹汹,感染人数众多,我们实在是束手无策...”几名医官跪在吴渊面前,无奈道。
“本宫不信!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你们知道这几日焚烧了多少因疾身亡的百姓吗?我们如何能弃百姓于不顾?从今天开始,你们就算给我没日没夜的想,也要将药方给我想出来!”吴渊拍桌而立,决心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