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消息传来的那天起,雪君就被形形色色的亲戚、朋友所包围,见到的陌生人比结婚时更多。其中,有些人是真的伤心、难过并同情这个小寡妇,但也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留下些没有温度的“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六冲”的讲法自母亲之后,又屡次被人提起。
雪君那几日里一直以泪洗面,倒不是对王兴中有那么的情深意长,年轻轻就守了寡,她实在为自己难过。后来,她心情平复一些了,但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来探望。看着王太太悲痛欲绝的样子,她不哭也不像样,只要想想自己现在的境遇,雪君就能立即找到哭点,竟练就了一句话之内潸然泪下的本事。
没人来时,雪君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书。孕期的不适和生活上的不习惯使她越来越讨厌这个家。她有时躺在床上抱着书睡着了,梦见自己又回到学校。
雪君一直郁郁寡欢,王家人很担心,同时也担心她肚子里的遗腹子。他们请来雪君的母亲,希望她能开导开导女儿。母亲的劝慰如往常一样苍白无力“姆妈晓得你难过,王少爷是个好人。你就是不当心自己的身体也要为孩子着想呀。。。”雪君对王兴中是有好感的,但对这个孩子就谈不上感情了,甚至还有些讨厌。如果放在今天,说不定她会去堕胎的。
半年过去了,终于王家人厌倦了雪君这张年轻却又死气沉沉的脸。王太太提出要不要让雪君回娘家住两天散散心,所有人都说这是个好主意。于是,雪君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离开的时候,楼下院子里的茉莉花刚败,回来时这些花又落了。一切还是往日的样子,但挺着的大肚子又时时提醒她今日已不同往昔。之前一直有父母、老师和同学捧着、宠着。即便在王家,她也是高高在上的。但回到家,发现上上下下眼中无法掩饰的怜悯,她意识到自己再没法骄傲了。
雪君变得小心了,经过楼梯转角时,她会轻声咳嗽,以免撞见正在私下议论的佣人。有次尴尬遭遇正在嚼舌头的老妈子。见到她,一个立即不自然地转身用鸡毛掸去掸地上的大花瓶,另一个手里没拿东西的则心虚低头叫了声“大小姐”。
雪君在家吃得不多,她不想让自己变成胖子。一直到生产,她从背后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算算日子差不多了,雪君让母亲去买些巧克力,她听说吃块巧克力能生得快些。“要比利时的,别买美国货”,生怕母亲办事不牢靠,她把要求尽量讲得具体。
那天,雪君晚饭后在院子里乘了会凉,见有几片荷叶发黄卷了起来。原先被叶子满满地覆盖着的池塘露出一小点池水。水有些浑,还泛着黄黄白白的泡沫,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一下没了赏花的兴致。回房睡了会突然肚子疼起来,雪君赶忙喊佣人去叫母亲。
屋子里马上热闹起来,每个人都兴奋地小跑着。母亲捧着比利时巧克力来,塞了一颗在雪君的嘴里。一咬,居然是酒心的,甜腻腻的酒味糖浆流了一嘴。雪君正疼着也顾不上埋怨。嘈杂中接生婆来了,耳边嗡嗡的都是女人们的声音。
生产过程比想象的要快,哗的一下,顿时浑身轻松。迷迷糊糊间,听得接生婆大叫:“恭喜太太,生了个大胖小子!”好像还有人抱过来让她看,但雪君又累又困,连抬眼皮的劲道也没有,只想好好睡个觉。
见雪君醒来,母亲高兴地叫佣人把孩子抱来,孩子不停地哭闹。雪君看着这红红皱皱的小生物,不理解母亲怎么看出他的眉眼像自己的。
雪君没有奶水,怎么喝汤、怎么挤都不见效。她也不着急,乐得让奶妈去喂孩子。于是,孩子就一直跟着奶妈睡了。
王家太太来了好几次,总说孩子跟王兴中一模一样,每次都拉着雪君讲一段王兴中小时候的故事。出了月子又过了几个月,始终不见雪君有回王家的意思。王太太忍不住了,一天找了母亲和雪君谈:“这孩子是王家的骨肉,还是长房长孙。雪君住在娘家总不回去,这叫我也没法跟家里交代啊。”雪君在一旁说:“我没有要强留这个孩子的意思。王兴中不在了,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母亲和王太太都惊得接不上话。
第二天,王家来人把孩子接走了。王家虽然不满雪君,但毕竟程家留下了大笔嫁妆,因此也没再说什么。雪君见得她同王家的关系似已了结,开始琢磨起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