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到二十。即便是雪君的母亲也只是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不断地重复怀孕、生孩子、奶孩子而已,雪君却在一年里结婚、生子并守了寡。
雪君仔细打量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她本来就白,平日里也会按母亲的要求避免晒到中午的太阳。这个夏天因为生孩子雪君根本没出过门,肤色比之前更白了,可以隐约看到太阳穴薄薄的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几近透明。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个小女孩。虽然没有哺乳,雪君还是比之前丰满了,当然腰身也粗了些,好在两腿和手臂并没有囤积过多脂肪。她依然是个漂亮姑娘。
孩子被王家接走后,雪君的日子不大好过了。太太对雪君自作主张地赖在家里很不开心,应该没少在父亲边上吹风。母亲也成天忧心忡忡地担心雪君再也找不到婆家了。
一日午后,雪君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发呆。她的思绪略过之前一年混乱得近乎不真实的日子,停留在圣玛丽亚女子中学。那时她还是父亲的骄傲、同学羡慕的对象。除了继续念书,雪君觉得眼下自己没有其他的出路了。起码大学毕业后可以寻份体面的事做,不再占用母亲每月从太太那领来的家用。
雪君知道辰茹的哥哥辰莨在圣约翰大学念书。这所著名的教会大学邻近圣玛丽亚。由于前一任圣约翰校长娶了圣玛丽亚的女校长,圣玛丽亚毕业的学生通常较受圣约翰校方欢迎。中学的校长亲自写了推荐信,随后雪君轻松地以高分通过入学考和面试。但学费却成了大问题。
虽然雪君家有钱,但太太当家,所有吃用开销都由她安排。当时钞票贬得厉害,圣约翰只收金条。母亲手头即便有点私房钱也决计舍不得拿出来给逃回娘家的寡妇女儿去念大学。
雪君思前想后,去找了趟赵秘书。他是父亲的秘书,与其说是秘书,他更像师爷,父亲在家听太太的,在外面大小事多半会听听赵秘书的意见。赵秘书四十出头,瘦高个,脸上架了副金丝边眼镜。据说年轻时老婆得病死了,没有孩子,后来也一直没有再娶。雪君刚来上海时他已经是父亲的秘书了。小时候被父亲带到办公室,赵秘书会跟她玩猜谜语的游戏。猜中了,赵秘书总能从口袋里掏出糖来奖励雪君。雪君大一点时,有些心事不能跟父亲或母亲讲,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赵秘书,而他总是会尽力帮助雪君。
赵秘书帮雪君出主意,让学校把录取通知书寄到父亲的厂里去。父亲接到圣约翰的来信很是惊讶。虽然念书是他一直提倡的,但雪君又一次不跟家里商量就自作主张让他有点生气了。太太说得没错,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录取通知书就这样在父亲的办公桌抽屉里躺了三、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