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到店里时,李轩还没过来,胖子忙着擦洗杯子。李轩我也不太能搞的懂他,总觉得跟他隔了一层面纱,所以即使近在咫尺,我也无法确定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那个他。
胖子用手指了指昨天的座位,今天来的不是余默泽,而是宋玉。宋玉看到我冲我笑了笑,她是个小巧的女生,五官很精致,不像凌梦姐那样艳丽,她只画淡淡的妆。笑起来眼睛弯到了好看的弧度,像挂在天上的一弯新月。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去把凌梦姐和老板叫下来的时候,宋玉示意我过去。李轩还没来,不能够为她冲奶茶。我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对我一笑:“坐啊。”我对她的善意莫名其妙,除了昨天见过她一面,实在找不到这种善意的来源。
“我要走了。”宋玉看着我,可我总有一种她只是透过我在看其他东西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爱情这种事,即便身处其中的人痛的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在外人看来都能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
“今天他应该还会来这里,你帮我跟他说一句话,就告诉他……”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我看着她蹙着眉,突然理解了凌梦姐跟老板昨天的行为,两个人无论经历过多少事,只要有一方心甘情愿地付出,那就还是爱情。
“宋玉,上楼坐会吧。”我抬起头看到凌梦姐还穿着紫色的丝质睡衣,倚在书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宋玉迟疑了片刻,上了楼。
我跟胖子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决定上楼偷听她们谈话的内容。宋玉现在肯定还以为凌梦姐是小三,如果待会动起手来,我们也好帮凌梦姐一把。
胖子趴在最高一级楼梯的台阶上,我趴在胖子的背上,“别说,胖子的肉果然比一般人软了很多啊。”胖子没个正经地跟我说:“那是,就好像你趴在我身上我都不知道你身上哪里比较软,音儿啊,你说是吧?”我考虑到如果我就这么用手掌拍在胖子背上,肯定会被凌梦姐发现,于是我只锤了胖子一拳。胖子心里也有顾虑,不敢有太大动作,恨恨地说:“这事解决了哥哥再跟你算账。”我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不再跟他说话。
宋玉跟凌梦姐坐在那张八仙桌旁,隔着一个桌角,两张太师椅被拉了出来,宋玉看上去有些忐忑,凌梦姐却是无所谓地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宋玉,好久不见。如果我没记错,有十年了。”凌梦姐将茶杯推到了宋玉面前,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十年?凌梦姐现在最多不过三十岁,往前推算的话,凌梦姐跟宋玉一早就认识了。
“凌梦。”宋玉柔声地叫出了凌梦姐的名字,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疲倦。
“我看错你了,宋玉。”凌梦姐看着宋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我反复揣摩这句话,又轻声问了胖子了不了解,胖子跟我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我只能继续听下去。
“是啊,那时就是你说我不认真的。”宋玉的话一说完我就恍然大悟,凌梦姐跟宋玉是高中同学,余默泽跟宋玉刚分手的时候,就是凌梦姐说宋玉不够认真的。凌梦姐跟余默泽也是认识的,所以余默泽才会告诉凌梦姐这些事,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凌梦姐能够保证余默泽还会再来的原因。想不到凌梦姐也有这样的一面,瞬间觉得凌梦姐的形象不如先前那般高大了。
“我看错你了。”凌梦姐只是把先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脸上看不出任何起伏,如果不是看到过凌梦姐对我笑,我会觉得凌梦姐跟老板一样都是面瘫。
“我要走了。”宋玉深吸一口气说道,凌梦姐在听到这句话才有了一点意外的表情,却又没有我意料的那种激动。
“嗯。”凌梦姐再次出乎我意料地只说了一个嗯字,我以为凌梦姐会拍案而起,指着宋玉大骂。凌梦姐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后又放回桌上。
“我以为你会说些什么,凌梦,你变了很多,沉静了很多,挺好的。”宋玉的口气比先前轻松了很多,耸耸肩膀对凌梦姐说。
“人总是会变的,你这么久没见到我了,我没理由按照你所认为的方式去过活。”凌梦姐此时靠在了椅背上,云淡风轻地说。如果之前我认为凌梦姐是个谜,只有在一定的时间才能解开谜底,那么此时的凌梦姐已经如同一个神话般的谜,我觉得即便是我穷尽一生,也猜不出这谜底。
后来我跟凌梦姐提及我对她的看法时,凌梦姐只是笑了一声说:“你明明是简单的人却要故作复杂,所以你才会觉得看不清所有人。但其实,这个世界就是简单的,左不过是男人和女人。”
“留下来吧,他不是不爱你。”很长的时间间隔后,凌梦姐缓缓开口,“你们两个人都放弃,那你们就真的完了。想想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认识十二年了,我们都快三十了。”我是不会单纯到相信凌梦姐这段话只是为了叙旧,胖子应该是累了想舒展舒展筋骨被我用手拍停了,仍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
“感情,不是只有爱就可以的,更多的时候,勇气比爱本身更重要。我们都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年纪了。”宋玉不停地旋转着手里的青花茶杯,头始终是低着的。
“呵……勇气?是你不敢还是他不敢?”凌梦姐坐直了身体,眼神犀利地好像要把宋玉看穿。
“其实你不觉得是我们都不敢了吗?我敢用我剩下的几十年跟他赌,他却不敢,因为赌注的是我的人生,所以他才会不敢。他呢?他敢用接下来几十年的两两相忘跟我赌,我却不敢,因为赌注是他的感情,所以我不敢。说到底不是我们不爱了,只是我们不敢了。”宋玉说完就站了起来准备下楼。
我拍了拍胖子的背,还没来得及从胖子背上起来他就站直了身体,然后我就感觉楼梯真的转了起来,以最别扭的姿势好吧其实就是四脚朝天倒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宋玉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略微有些怪异的姿势,我勉强抬起一只手,挤出一个笑脸,说了一个“嗨”字。
老板听到了动静也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内。我计算着老板出来的时间,得出了一个结论:老板当时也在偷听。
凌梦姐站在楼梯口也看到了我狼狈的样子,笑出了声,胖子愣在原地,先是看了看凌梦姐和她身后一脸黑线的老板又看了一眼宋玉才把我扶起来。
胖子扶我下楼的时候,我刚好瞥到了宋玉还挂着泪水的笑脸,那是过尽千帆后的释然与解脱。
凌梦姐猜错了,余默泽没有来,凌梦姐那段时间每天都会坐在那张桌前等着,可是余默泽没来。那之后我也没再见过宋玉,我想她可能真的走了。那个时候我的腿上打着石膏,什么事都不做,李轩每天都会为我冲一杯木瓜奶茶,胖子知道自己做错了,每天对我揖手鞠躬请我原谅,我就有了更多的借口使唤他。凌梦姐坐在那张桌前的时候就会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没事。
除了老板之外的人对我的伤势都表示同情并发来慰问,事实上,老板只是瞟了我一眼,然后说:“这虽然是发生在上班期间,但属于私人原因受的伤,所以,陈音,你的工资又没了。医药费是我帮你垫的,你又欠了我更多的钱。”
凌梦姐始终没有等来余默泽,一个月之后我拆石膏那天,凌梦姐收到了一封邮件,寄件人写的是宋玉。好不容易行动自由的我凑过去看,那是宋玉的结婚照,照片的拍摄背景是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宋玉依偎在一个法国男人怀里,那个法国男人紧紧搂着宋玉的腰,两人的笑容惊人的相似,那才是许下的一生的承诺。
凌梦姐说,爱情到最后并不是靠爱情本身来支撑,也许四年的监狱生活已经磨平了余默泽所有的棱角,所以对宋玉的爱其实也不是那么分明。
我说我没有听懂,凌梦姐换了一种简单的说法:有时候没有爱的勇气只是因为不那么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