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机会你能看到我的大学毕业纪念相册,你就会发现无论是那一张角度的照片里,我都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一大批深蓝色的学士服中混杂着的白色。后来胖子看到我的我的那些照片时说:“音儿啊,是不是得感谢哥哥,看你在这群人里多显眼嘿。”我一掌拍到胖子背上,疼得他嗷嗷直叫。要不是他害我负伤,我怎么会连一张正常的毕业照都没有。
在我吊着石膏来往于学校和黑巷子的一个月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我想放在第一件说出来的是在我受伤后第十三天时,也就是我进入黑巷子的那个月的月末,老板把大家都喊到了楼上,让我们在沙发前一排站好,但凌梦姐没有,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坐在八仙桌前品茶。
老板给除了我以外的人(也就是李轩和胖子)发了一个黄皮纸的信封,我以为老板要他们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然后心疼我是个弱女子。在他们接过信封后,老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我的身边,对我伸出了一只手。我不解地看了看胖子和李轩,又盯着老板看了半天,才犹豫地问道:“怎么了老板?”
老板不悦地皱了皱眉眉,凌梦姐踩着高跟鞋也走到了我们身边,双手抱在胸前偏着头看着我们。接下来的时间里老板说了一句话让我想立马收拾东西走人,他说:“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你欠我的钱是不是该还了?”但这句话其实是在告诉我,我已经走不了了。
凌梦姐看着我为难的样子笑出了声,那一天凌梦姐涂着大红色的口红,看上去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凌梦姐说:“得了,可别为难小丫头了,音儿啊,继续留下来怎么样?”
店里只有胖子和凌梦姐叫我音儿,李轩通常直接称呼我的全名,老板对我没有称呼,当然这不是我才有的特殊待遇,老板叫谁的时候都是走到那个人身边,眼睛却不抬起来看着那个人,慢条斯理地说你怎么样怎么样。
在凌梦姐声音的蛊惑下,我感觉到自己的头与地面形成了异面九十度角,我点头了。我跟胖子还有李轩下楼后,迷迷糊糊地拉住胖子的衣角:“刚刚发生了什么?”
胖子跟李轩对视几秒钟后说:“你丫逗我呢么?放心,以后哥哥带你混!”我真想拿起水果刀把自己脖子切下来,叫你乱点头。
第二件事是我毕业了。毕业晚会上的灯光调的刚刚好,惆怅与伤感在那一刻被尽数勾起,大学四年的片段又再次被展现在眼前的大屏幕上,只有到了毕业的那一刻才会了解到自己究竟拥有多少珍贵的回忆。室友们都回来参加这一场最后的狂欢,压轴的大合唱,好像戳中了所有的人的泪点,从最开始一个个激情澎湃到最后抱头痛哭记不起下一句歌词是什么,其实真正感伤的是属于我们的青春时代至此拉下了帷幕。
时间再往前推几天,我们班长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电脑前鼓捣一张ps海报,以毕业青春为主题,她说我们班的上班的去上班了考研的考研了,所以让我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我大学四年整个就是一学渣,难道要我说我学渣的悲痛经历吗?可是班长说只有我闲着……
我跟胖子还有李轩说了这件事,委婉地表达了我需要他们去帮我壮胆,胖子拍拍胸脯说小事一桩,李轩微笑表示很乐意。
当我站在舞台上握着话筒的那一刻,悲伤很自然地袭上心头,寝室里几个臭丫头以后都不会留在k城,留守原地的只有我。我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寻找着胖子和李轩的身影,台下一张张陌生到熟悉的脸,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今天这一场盛大的狂欢后都将画上句点。胖子在人群里对我竖起大拇指,李轩也是眼带笑意地看着我,老板和凌梦姐也在人群中,还有男生在跟凌梦姐搭讪。
我叽里咕噜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我说完的时候台下沉闷的让我想要逃跑,那几个丫头也是定定地看着我,我这人特没舞台感,上台说个话连声音都能发抖。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极大的错误,慌也似的跑下了舞台,躲在后台不敢出去。后来我回想自己说话的内容,大谈特谈母校建设,以及感怀师恩。
而真正的原因是我真的难过了,大学四年跟几个臭丫头相处的并不是很好,我们几个都是那种有事打碎了往肚里咽的人,平时即使有点小摩擦小矛盾死活都不肯说出来,以前其中一个丫头说我们寝室整个就是相敬如宾,彼此之间太过礼貌就显得疏远。事实上说这句话的丫头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她睡的时候没人能醒着,她醒的时候没人能睡着。我以前天天期盼着早点毕业开始独居生活,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她们即将开始崭新的人生征途,今后的人生可能再与我无关。最后一个月住在寝室都是那一个被保研的丫头帮我打开水,有一次她跟我一起站在阳台上,那天街道的灯光将半空都映照的通明,她的脸却有些恍惚。她说:“我们四个人里最聪明的人是你,最窝囊的也是你。”
毕业晚会之后,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老板破天荒地没有说我偷懒。那个丫头也搬出了寝室,而我们所住的园区楼下大厅里已经贴出了通知,站在那张密密麻麻的都是五号宋体字的白纸前,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有泪水模糊了视线,但看到的字却愈发清晰。那天的晚会让我们以从容与华丽的姿态告别大学生活,而今天这张普通的A4纸则是宣告着落寞的终点。
突然发现我们四个人从来没有好好在一起替彼此庆生,而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我提着残了的手去问宿管阿姨最迟可以什么时候搬出去,阿姨笑的很和善,跟我说尽快。原来这栋宿舍都已经跟我再没有多一点的关联。
我木然地拨通了李轩的电话,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有人曾将这个世界完完整整地交托在我手里,一夜之后,那个人回来,我才发现,他只不过是借给我。
李轩很快就赶到了我所在的寝室楼,一起来的凌梦姐。男生是不能进入女生寝室的,凌梦姐的高跟鞋踩在地板砖上,咯噔咯噔,一声一声我听的分明。我蹲在寝室楼门口的台阶上,凌梦姐就站我矮一级的台阶上。她穿着黑色坡跟鞋,淡蓝色的牛仔裤,修身的T恤,头发绑成了马尾。
“行了行了,音儿啊,带姐姐去你那把东西收拾了。”凌梦姐说话从来不会给人留下余地,你会愠怒会难堪,但都无法掩盖更深的温暖。
凌梦姐身上的气质与学生完全不符,但走在寝室的过道里时却让人生出一种安然的感觉。她始终走在我的前面,手指在墙壁上轻轻划着,不时会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更加突兀。
在二楼过道尽头处,我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寝室的门,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底。凌梦姐见我心情不好,没有跟我说话,利落地帮我将所有东西打包,一直以为凌梦姐是被捧在手心里生活的,所以这样的凌梦姐还是让我吃惊了。
凌梦姐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凌梦姐靠在我平时爬上床的铁梯旁,对我说了一句走吧。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我还可以去哪。凌梦姐用左手手臂夹起了被子,右手拎着大包小包的杂物,让我拖着行李箱。李轩看到我们下楼时很快接过了凌梦姐手里的东西,凌梦姐笑着活动活动了双臂,又帮我拖行李箱。
我按住了凌梦姐的手,说:“我现在要去哪?”
凌梦姐没有安慰我,她嘴角只是勾起,冷笑了一声:“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指望别人知道吗?”
那个时候的我真是矫情到了一定境界,凌梦姐话一说完,就有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在遇到他们之前,我从来不是爱哭的人。偏偏凌梦姐的一句话让我哭了,我只是潜意识里也在讽刺这样的自己,凌梦姐只是说出了我潜意识里已经承认但主意识却拼命否认的话。
我一直觉得,在我迷茫的时候有个人给我指条路然后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却忘了通常那个时候给我指点的人都是最亲近的人,而其他人,没有那个必要。
李轩看着我,实在腾不出双手帮我拉箱子,于是说:“先去店里吧。”
凌梦姐冷哼了一声,一个用力就拖过了我手里的箱子,我恍恍惚惚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公交车站等公交,凌梦姐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我一眼,李轩低垂着头,这种氛围下他确实不好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