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观你这连番动作,应是不止修炼了玄都的法门,还沾染了一些魔道功法吧?”
“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不想竟然看到了如此有趣的一幕。”
一个白衣少年分波拨浪一般走出。此人步履从容,衣冠华贵,不像是玄都修道士,似一个豪门贵家子。
杜小宇微微摇动身躯,缓过那份被人识破的震惊来。他将自己道魔双修视作秘密,不肯轻易让人发现。这才故意气走那冷冰雨,不想,一波三折之下,此事仍旧被人发现。
“来玄都之前,我的老师对我说,天下之大卧虎藏龙,玄都是正道第一的派门,才俊之多,不是我能小觑。
“我先前还嗟声不以为然,今日见了道友方知人外有人。”
那人对杜小宇的吹捧丝毫不放在心上。
“道友应是压抑不住体内魔性,泄露了痕迹,让冷道友抓住了把柄。”
“先以玄都天一诀混淆视线,再故作狷介狂士下战书来激走冷道友,这两道计谋用得颇妙,算得上是狡猾二字。只是有一处可惜。”
杜小宇悄悄戒备,装愣问道:“不知是有何可惜之处?”
“螳螂辛辛苦苦花费好一番力气才将秋蝉吃下腹中,殊不知黄雀早就在不远处垂涎欲滴,盘算着怎么吃它。”那少年嘴角弯起,“为山九仞却注定功亏一篑,岂不是可惜之极。”
他望向杜小宇,玩味道:“道友,我该怎么吃下你这美味的螳螂呢,是油炸好呢,或是清蒸好呢,还是水煮?”
杜小宇听了这威胁的话语,只差没有恼羞成怒得要暴走。他忍住脾气道:“油炸,清蒸,水煮,着实难以抉择,不如这样,道兄,你将在下一举杀了,再以油盐将肉身腌制着,用不同的做法吃上几顿。在下这大腿肉多,适合油炸;肋骨肉精瘦,适合清蒸;骨头够硬,可以拿来熬汤。”
玄都主峰。一座座道宫坐落其中。这一座座道宫之中,居住着一位位前辈高人,偶尔有各种异象隐隐映现,祥瑞万千。
刘浪走过一座座道宫,径直走向最中央的那座道宫。
那是历代掌门居住静修之所,名为八景宫。
玄都八景宫,天下最为尊荣的处所之一,地位甚至在学宫金顶,古刹殊胜庙之上。
来到这天下闻名之地刘浪没有半点拘谨,他自小便在此长大。里面的主人,是他的老师,玄都当代掌门,道济真人。
刘浪进入其内,以弟子之礼拜过那端坐蒲团,闭目神游之人。
“老师,弟子今日遇到一事,晦涩不明,欲求之于老师。”
闭目不知神游何方的真人丝毫不动,却有一道声音直接传进刘浪脑海。
“吾徒有何事不解,且缓缓道来。”
刘浪知道他这老师常年闭关,只留下一道神识处理派门之事,于是毕恭毕敬地将那道魔气之事说来。
“弟子觉得此事奇异,玄都之中,若有魔人混迹,必然逃不过老师以及诸位长老的法眼。可是为何老师对那人放任,任由他在我玄都弟子之中潜伏?”
刘浪以为,玄都掌门以及诸位不常露脸的长老,神通广大,神识遍布玄都的每一个角落,掌控着玄都日常的运作,理应比刘浪那心腹以及冷冰雨更早便察觉此事才是。
为何各位前辈高人,对此人仍放任自由。
刘浪说罢,脑海中传来那道掌门神识徐徐一叹。
“只因那个修炼魔道功法的少年,是我玄都山的弟子。他姓杜名为小宇,乃我玄都长老独孤问剑的唯一弟子。”
“独孤...前辈...”听着这个名字,刘浪无来由语音颤抖。他的腰间配有一口剑,这口剑,本收在剑鞘之中。但听闻独孤问剑那一息间,这口剑,跳动了一下,似乎也在颤抖。
独孤问剑,师出玄都,乃当代玄都山长老。好用剑,有杀伐凶兵之称。他的剑技,天下罕见。在他跟前,无人敢以用剑好手自称。只他一人,便囊括了所有用剑的美称。
刘浪用剑,自幼听得最多的传奇,便是此人。
这位前辈厉害之极,玄都之中,有一处禁地重渊剑庐,可为万剑赋灵,便是独孤所建。
而刘浪手中佩剑,便是在那剑庐之中得以赋灵,生出剑灵。
“连提及他的名字,我的剑也会颤抖,这便是,天下万剑出我剑!”
“得拜这样一位前辈为师,杜小宇此人,何其幸也。”
“那个杜小宇,带来了独孤师叔的一封书信。你是我的继承人,玄都行走天下的代言者。此信,你可观之。”
端坐蒲团的真人眼口心皆未动,仍有一道真气自他而出,裹着一封书信送至刘浪手中。
这信没有信封,信件本身皱巴巴的,像是不被人重视随便扔到一边藏起的陈年废品。
刘浪遂阅之。
信中开篇,是说与玄都各位掌权者客套说话。接着便是正题。
我二旬多年前,静极思动,收了弟子一人。
吾徒杜小宇,身世离奇,血脉驳杂,牵涉江湖数个或明或暗的势力。
此子身有魔骨,流有鬼血,乃千古未有的雏魔。
在师从于我之前,已修炼魔功灭世诀,此法诀迥异于我等所见魔道功法。逆用佛修法门许下灭世大愿,疯癫偏执劲可比波旬觉罗。此灭世诀,与劣徒体质相合,若无压制,他日,吾徒或成祸世魔物。
初见此子之时,我甚至起了杀之以绝后患之意。
然细细思之,稚子何辜。
魔骨鬼血乃父母所赐,如身体发肤,非其过。
纵修炼魔道功法,然未尝为恶事,未有过。
既然血脉非其过失,此子也未犯过失,独孤该以何种罪名诬其为魔?
修炼魔道功法,难以抑制血脉中的魔性,他日必定为祸武林?以未来事罪一后生小辈,不过让大方之家嗤笑的道德绑架而已。
......
雏魔便不能驯化,身具魔性便为乱源?
玄都有山人野士独孤问剑,不自度德量力,欲以天一正气洗炼其心涤荡其性,行化魔为正之举。
这一信件之上的内容,字字如剑,犹如一口久封于剑鞘,多年未曾尝血的宝剑,有峥嵘气态溢然纸上。末了,注有独孤亲笔四字。四字之中,独孤二字,更是蕴含风采,乃是独孤问剑将其道寄托于自己的署名之中,其风采只此一家,教别人无从作假。
值得一提的是,独孤亲笔四字下方,还有一行字。
那一行字与上面书信的字完全不同,写字风格极为随意,像是信手而为。
“杜小宇先阅。”
看到这句话,再联系起这封没有信封,皱巴巴的书信,刘浪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位修有魔功的杜小宇道友,未免性子有些洒脱随意。
本是独孤前辈给我玄都掌门长老亲阅的信件,岂可随便收藏,岂可私自拆阅。
“此事,吾徒以为如何?”
刘浪听闻这话,神色转而凝重。他乃道济真人的亲传大弟子,若无意外,便是以后玄都掌舵。一句“以为如何”,是要他表态。这一表态,是掌舵者对继任人的考验。
独孤前辈虽是玄都最强,但毕竟不是玄都内门主事之人。其理念,与玄都内门的理念未必相同。
此事事关重大,刘浪深知自己身份敏感,不敢轻易有与玄都高层不同的声音。
“徒儿斗胆,觉得独孤前辈有些胆大。”再看了看那一句时有独孤,不自量力。刘浪平素沉稳的道心也不住有些澎湃,一股他以往从没经历过的情绪暗涌心头。他在心底再次说了一句,杜小宇此人,何其幸也,最后口中说出大胆二字。
“如何胆大?”
“欲化魔为正,便是胆大。前辈的作风,与我玄都修道人的保守低调有些不同。但我料前辈神通莫测,应有手段应付一切,是以,弟子虽觉胆大,却不担心。”
真人的神识沉吟一声,语中带有欣慰:“吾徒之才,可入大家之眼矣。如若你因独孤长老的威名而震慑,不愿说出与我玄都修道人不同那一句,而是虚晃一枪,狡言以对,我只怕也不放心将你推为玄都行走天下的代言。”
刘浪面无得色,连呼不敢。
半饷,又道:“敢问老师,这位杜小宇道友已然让人察觉修炼魔道功法,该如何应之?”
“吾徒可还记得,我道门老庄之术,其根本是什么?”
“先辈曾云,无为而治。”刘浪想起道经总纲道可道非常道等一些语句,随口应道。
“既然如此,吾徒便以无为应之吧。”
玄都山群中一处,杜小宇自嘲了一番让对方将自己腌制起来,慢慢品尝。
自嘲之后,这个被人看穿跟脚的少年双目迸发出锐光,直视对方。隐隐可以看到,他一目之内有一黑色太阳,一目之内有一湛蓝月亮。而且他刚才外溢的魔气,此刻在体内再度翻腾。
“在下的三流伎俩已是尽被道友看在眼下了,未知道友欲如何处置我这螳螂?”
这一次,并不是魔气不受控制,而是杜小宇起了凶心,要以道魔功法对这眼前的对手行恶事。
白衣男子脸上带着笑容,和煦得跟穿过草木洒落在地的细碎阳光一样暖心。他看着势如饿虎,张牙舞爪欲扑将过来的杜小宇,静静地道:“道友胸有大志,意欲道魔双修。如此人物,北辰焉能放过,自然是要好好结交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