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三少已沉沉睡去,憨憨的表情恬静得如初生的婴儿。
醒来时如垂暮白发,熟睡则似恬雅小儿。昔日豪雄,竟成今朝模样!
“来人,服侍三叔就寝。”时不遇脸色沉峻,譬如虎狼,环视四方,便有几名仆从,身如轻燕,扶起时三少,做好一系列安顿措施。
仅仅仆从便有相当修为,大家族的底蕴一显无遗。
时不遇悠悠叹气,一扫阴霾,脸上神情变得温润如玉,引着杜小宇行至议事厅。
一度无话。
气氛有点压抑。方才才起誓的兄弟与共,一日不到便已受到考验。命运的离奇,有时候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我三叔,他其实是个可怜人。”来到议事厅中,时不遇与杜小宇席地而坐,无分主次,留着晃晃的主位上空空如也。
杜小宇默然。他脑中还回荡着时三少顿足捶胸,痛哭流涕的场面。
“家族争斗,斗的不仅是武力。强如三叔,甚至可称为一个时代的骄子之一。也不免成为家族博弈之下的牺牲品。”时不遇此刻也唏嘘不已。
时三少,素以武力称雄于江湖。背后更是有时家这个庞然大物的支撑。少年成名,意气风发,一时无两,风头出的不能再出。
含垢,命匣,触道,问矩,谪仙人。时三少一路高歌,接连破关,境界不要命似地飙升。直至到达谪仙人境界之时,终于。。。
势力倾轧,本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时三少一路历程,收到无数人的眼红。当他还只是含垢,命匣修为时,便树敌无数,或明枪挑战,或暗箭袭人。
即便八大家族,称兄道弟是一回事。暗地里,该捅刀子的捅刀子,该落井下石的毫不手软,甚至专挑大块的狠狠扔。
时三少也是了不得之人。他以敌手为磨刀石,血腥镇压,所到之处,但凡敌寇来犯,必是以杀止杀,杀戮的令人心寒。明处,暗处,皆是折戟沉沙。
“三叔成名数年,修为已是问距大成,方想暂避武林,退守时家,韬光养晦,花费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冲击谪仙人,不想就在此时出现了意外。”时不遇连连感慨。
含垢,即寻常人所说的后天修者境界。人身污秽,呱呱落地之时便已吸入后天之气,成长所必须吃五谷杂粮,荤腥肉食,其实含有种种杂质,糟粕,瑕疵。故称含垢。
修武道者,若返璞归真,便修得澄明如璞玉。可称先天修士,或是命匣修士。
先天修士,开启命匣以命火淬体,锻造己身,烧去一身糟粕,杂质。命匣修者,血液浓稠,杂质几稀,如滚滚长河一般流淌于身体之内,细闻有汩汩声响。真气挥洒,可成罡气,澄明如美玉。
谪仙人,顾名思义,被贬谪下凡的仙人。境界之高,超凡脱俗,世间极少。达到此境界,甚至可以容貌永驻,长生而不老。故亦称长生。
含垢到命匣,有一大坎。须得身心澄明,念头通透,方能引来命火锻体,并忍受锻体刻骨铭心之痛,方堪堪进军命匣。此坎名为“斩自身”。
命匣到触道是一大坎,命匣之人进军触道数以年计。不少天纵奇才卡壳于此地数年徒呼奈何。
触道:命匣境大成之人,道心剔透,可以切切实实感悟到天地大道的存在。无数道则连接成网,遍布整个世界。以道心触摸到天地大道,此为触道。
问距:修道者,无论道从心,或是心从道,其实都不过图一个自己长生,都是为了自己。问距,便是在触道的基础上,划出自己的道道,走出自己的道路。
谪仙人:问距再进一步,便是谪仙人。威能之强,犹如被贬谪下凡间的仙人神明。
而问距到谪仙人之间的瓶颈则是难如登天!问距大成之人想破关,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数十年,也不过是原地踏步。这瓶颈,号称“登天梯”。天梯登过,便是仙凡之别,不可同日,同地而语。
时三少的势头太猛,若他有机会精心潜修,没人知道会有怎样的进步。
于是,江湖上无端起风波,时家威胁论,种种流言,无风而起。
时家有大阴谋,曾蠢蠢欲动妄图颠覆武林,行迹极度可疑。
时三少乃当世枭豪,一路以杀止杀,满手血腥,屠夫行径,若是得势誓必引动杀伐,祸乱江湖。
时家长袖善舞,富可敌国,曾游走于不少门派家族,密谋甚深。
“那时的一切,仿佛有着一个无名的大手在幕后,操控着局势的发展,那已不是三叔一人的事情,而是牵涉到时家的事情。”时不遇说的惊心动魄,那已经涉及到家族,门派,王室。风波之大,极是罕见。“我时家正处于风口浪尖,行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稍不留神,只怕便会招致群攻。”
时家所面临的,是人祸。人心不足,意图打压时家。或许本来只是一家之计谋,但其他势力乐见其成,在这趟浑水上多使了几把力,也就形成了祸乱。
那场风波,时家即便不损兵折将,也是出血不少,时家上下,近乎全体出动,耗尽心力。暗许了若干好处,付出了若干代价。缔结了许多攻守同盟,才堪堪平息了风波。纵使无人员损耗之忧,却是着着实实的降低了综合实力。
“那暗中,绝对有着一个使计之人。这一计,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仅仅弄了些许谣言,便鼓动了众人之力。第一计便已经让我时家心力交瘁。”
“还有第二计,想必时前辈便是在那时?”杜小宇无法想象,第一计仅仅动了嘴皮子之力,便暗流涌动,草木皆兵,时家独大之势头消弭无形。第二计,得造成何种不可逆转的后果?时家又会又怎样重大的损失?杜小宇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
时不遇露出苦笑,带着三分无奈,三分心酸,四分钦佩。
“疯了,我三叔疯了,他冲冠一怒,提剑杀伐,一路向北。三叔本是一怒为红颜,虽神志不清,杀伐仍有节制。但在有心人的策划下,竟成途中挡道的若干家族间的相互攻伐。
“相互攻伐?”杜小宇纳闷。此刻他初次接触这些秘辛,对其中的道道并不如何了解。”
“某些与我时家有龌龊仇怨的家族中人受了挑拨,满心以为三叔落单,便有了机会。三叔那时心中只有一个阿娥,只想着解决情场上的恩怨纠葛,加上受了刺激,行事的确有些过了。但凡不长眼蓄意挡道者,皆是血腥以对,非死即残。”
那时时三少的做法虽是有些过于狠辣,但却实实在在的铲除了不少敌手。看似值得称贺之事,却为更大的纷乱,掀开了序章。
就在这些个家族损兵折将之时,背后的密谋者缓缓展开了一张席卷八大家族的蛛网。
先是许多附庸家族,莫名其妙的受到蛊惑与暗示,对实力一降千里的家族们出手,吞并以获取暴利。
利益财货最是动人心。趋利的本性使然,即便有些顾忌,有多少人能抵挡这“人赐”良机?
当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抵挡不住诱惑的人成功地斩下宿敌的头颅,掠夺敌人的财富,坐拥对手的美色之时,许多家族都激动了,澎湃了,他们磨刀霍霍,以大义凛然的光正伟言辞激励着战士们的斗心,粉饰着他们不仁义的暴行。丝毫不觉在他们头顶,一张无形大网即将收宫,背后的蜘蛛钢牙透着扑鼻的血腥。
一个人的野心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这世上有一群为着利益战斗的疯子!而疯子的对手们虽然损折不少,却不是傻子,而且还有有心人的刻意操控。。
毫无疑问,一场家族间的混战拉开序幕。
“当鹬与蚌僵持着等待对手倒下的时刻,更为阴险的敌手,却如水蛭虎视眈眈着,待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趁势而出,一举将他们的财富吮吸殆尽。”
家族之间的斗争越演越烈,最后,赫然演变成为仇恨。仇恨,不死不解之仇。本来只是利益的驱使而杀伐,随着厮杀的扩大,变成了仇恨。
这场无妄的仇恨,来的莫名,却一发不可收拾。初始是中小家族之间的争斗,渐渐的,连小门小派也参与其中,后来,竟然连大家族都出手,甚至,家族中的巨无霸,八大家族也摄入争战之中。
先是时家,司徒家,逐渐连燕赵韩魏楚齐,通通被拉下水,暗中那个手,可谓神通广大。
“这是一局大棋,上至家族巨头,下至布衣白丁,通通被牵涉其中。与寻常棋局有所不同的是,每一颗落子,都是一个家族、小门派,一份利益;各个家族纵横交错,而又连成势力网,纠缠不清。那是一场没有正义的争斗。每一个势力都在宣扬着自己的大义,捍卫着自己的利益。”时不遇所在的时家,更是其中的源头,对这争斗有着自己的见解。
“最后是怎么收场的?这样的争斗,八大家族不可能不加以控制。”杜小宇问道。
时不遇思绪莫名,哼哼一笑,“八大家族的家主,掌权人,人人其奸似鬼,手底下的人的争斗,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看小屁孩过家家一般,本想着即便牵涉进去,也是浅尝即止,及时制止这场争斗,可惜,在暗中策划下,局面已经轮不到他们把握。”时不遇这话说的有些不伦不类了,其奸似鬼这一句,连自己人也骂上了。
“当争斗发展到一定程度,当八大家族也手忙脚乱的时候,苍茫,雪鹄,羲瑶三国帝王联合出手,镇压天下,止战敦煌。”
“可笑吗?八大家族,中小家族不以数计,通通都不过是小丑一般,”时不遇精光毕露,向往道,:“苍茫,雪鹄,羲瑶,不过是关键时刻动动嘴皮子,便凭空赢得许多威望,拉拢收服许多死伤惨重的家族为鹰犬爪牙,成为最终的赢家。”
杜小宇惊骇莫名。他的双手收敛在衣袖里甚至隐隐有些战抖。呼呼,他徐徐呼了一口长长的气,双手一拱,像时不遇作了一揖,诚恳的道:“时大哥今日话语,茅塞顿开,小宇这十多二十年,可都是活到了狗身上去了。此恩,等同再造。”语气郑重,铿锵掷地。
杜小宇神色郑重,心底下闪过无数思绪,丝丝缕缕,绵延不绝,凝丝成网,终成格局。在从师独孤问剑之时,他其实因失忆而忐忑彷徨,而将所有心神都放在武道之上。
他在逃避。对这个世界的逃避。
到了玄都,见了许多,观察了许多,身上的忐忑与不安更是深了些许。对于世道,大局,他始终是门外汉。以至一度有“玄都满山骄才逸子,竟无一人是吾友。”的片面感慨。
直到此刻,听了时不遇的一番话语,才幡然顿悟,形成格局,胸中城府有了轮廓。
“天下的大势,风云莫测,说到底,还是实力的博弈。”杜小宇战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暗暗想通了什么,“你,我,布衣白丁,鸿鹄大儒,和尚僧人,道士尼姑,通通不过都是棋子而已。混江湖,真是智计,武功缺一不可。”他言下之意,倒有些踌躇。
智计、武功,两者相辅,便成了江湖。一智可避十祸,一力可降十会。
时不遇见他如此郑重,又想起卧榻上的三叔,幽幽一叹:“除了一些大洒脱的大德谁人不为棋子,利益的棋子,权欲,名利,美色的棋子。更可怜我三叔,在三大帝国算计下,成了引子,遭了无辜情劫,那位阿娥,连我时家之人都不曾得见,便挑起了情劫。三叔更是失了红颜,乱了心神,武道断臂。不见美人许白头,唯见群魔相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