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尚有些许水迹,地势稍低一些的地方还可以看到浅浅的水坑,不停有行人不留意间踩过去,发出“嗒嗒”的水花声。
街道上一如往常般拥挤热闹,可那些小小的水坑经过无数人的踩踏,从白天到傍晚,却也没见那水坑里的水变少,
若是抬头望去,便可望见道路两旁房屋的青瓦上,依然“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慢慢的顺着地势和青瓦间的缝隙,流入那些水坑里。
便是如此,直到傍晚,南街边上,怡红院里的姑娘们已然推推搡搡,嬉笑着出来招客了,那水坑里的水依然没有丝毫变少的痕迹。
南街两旁,渐渐的挂起了灯笼,天色变得灰暗。
望江楼第十五层楼,一位风姿绰约的侍女提着灯笼走到了窗边,将灯笼挂在了窗檐上。
若是平时,这望江楼里灯火通明,是用不着挂灯笼的,可今日白日里望江楼里又来了一位贵客,
剧辛
这位常年生活在边塞的大将军,说想见识一下江南的夜景,于是,便特意为他点了一盏灯笼。
自下午剧辛来到了十五楼,楼里的三位贵客便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说话,这一坐便是一下午。
看见侍女挂起了灯笼,剧辛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借着幽幽的烛火,欣赏着江南的夜景。
“真是人间繁华之至啊。”
剧辛感慨了一声,
“哼!怎么,将军有想法?”
管老太爷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声,又看了看依然不动声色坐在那的中年男子。
剧辛摸了摸窗檐的灯笼,说到
“这么漂亮的灯笼,这么繁华的街,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这里是最值得征服的地方。”
他说的很直接,很爽快,毫不隐藏,完全不像一个整日想着阴谋诡计的军中大将,倒像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
所以,这句话以他的身份说出来,便不由得让人质疑他的动机,
至少,坐在这里的这两位,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剧辛忽然笑了笑,话锋徒然一转,
“可有屈先生在的一天,恐怕在下的想法便不可能实现了。”
管老太爷又看了看中年人,不自觉得皱了皱眉头。
剧辛转过头看到了这一幕,双眼微眯,
“不如管老太爷你我联手,今日将屈先生便留在此地如何?”
窗檐上挂着的灯笼忽然抖了抖,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剧辛的面容阴晴不定,管老太爷深深的看着剧辛,无法从剧辛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
管老太爷尽显苍老的双眼,此时缓缓的转动着,不论剧辛说得是真是假,但毫无疑问的是,管老太爷犹豫了。
管老太爷很清楚,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也就是剧辛口中的屈先生,之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对他动手,只是在等待齐楚那场旷世交易的完成,一旦边境那边送来消息,那么桓王便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而这位屈先生也不会再留情面。
可剧辛来到此地,三言两语便让他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他二人联手,无论是这位屈先生,亦或是楼下那已然再次布下人阵的青衣书生们,都不可能阻拦的了他们。
所以他犹豫了,他的视线从剧辛的身上转移到了屈先生的身上。
屈先生的表情却如之前那般淡然,丝毫不为剧辛那三言两语所动,无论管老太爷面色上的犹豫表现得有多明显,他都一副胸有成竹之相。
因为在他眼中,管老太爷不管现在有多少想法,但最后还是会站到他那一边,即便管老太爷很清楚这样的结果是对他自己是及不利的。
他在期待那场交易的顺利结束,但同样的,管老太爷的期待与他相同,因为这场交易的最大受益者是齐国,
所以,他能将管老太爷困在这十五层楼,其实依仗的从来就不是名家的人阵,更不是他那一身通天彻底的本领,
而是这场交易的本身。
而是管老太爷自己不愿意走。
或者说管老太爷本就是在赴死。
窗檐上的灯笼抖动了一会儿,便慢慢停了下来,烛火也不再飘摇,剧辛依然保持着微笑,但眼神里还是有些隐隐的颤动。
管老太爷自己思虑了一会儿,平静了下来,他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又细细得品尝了起来,结果,他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剧辛在提出问题之前,便以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是问了出来,既然问了出来,那么提问题的人,一定是对答案抱有一丝期待的,所以,答案出现时,便会出现那么一丝失望,所以,剧辛的情绪还是出现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变动。
而此时,一直沉默的屈先生反倒说话了
“夜色正好,将军何不坐下来好好品尝一下江南的美酒....说起来,这江南的黄流,倒也是少有的好酒,这么好的酒边塞可不常喝的到。”
此时的情形无论怎么看,剧辛都不可能翻起任何风浪,天下间能挡得住此二人联手的,也许并不是没有,但他剧辛绝对不在此列!
或许此时,他剧辛也已然被困在了这江南夜景里...............
望江楼第七层楼,
那具自一开始便已躺在那里的尸体已然发出了淡淡的腐臭味,燕国太子似乎不太能忍受这般气味,自傍晚开始便一直坐在窗边,面朝着窗外。
倒是神农谷的两位弟子面色如常,似乎见惯了如此场面,丝毫不以为意。
那两位神农谷的弟子昨夜彻夜未睡,在那具尸体旁坐了整整一夜,看样子似乎依旧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梁桑枝不知何时也站到了两位神农谷弟子的身旁,她皱眉望着那具尸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具尸体有些古怪,可若非要说哪里古怪,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莫名有些直觉。
可越是说不上来,她便越是纠结于此。
老人们常说,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可怕,
神农谷的两位弟子似乎感受到了身旁的生人气息,抬头望了望,见是梁桑枝,立刻站了起来,点头示意,
梁桑枝浅浅一笑,点头回应,
个子较高的弟子留意到了梁桑枝的表情,便问道
“梁小姐,您是否看出些什么了?”
梁桑枝摇了摇头,轻声叹到
“两位是神农谷高徒,若是连二位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小女子又能看出些什么。”
个子较矮的弟子忙摇了摇手,说到
“医者无高低,医术无胜负,师傅常说,真正的医理,皆是探讨钻研出来的,我二人此次前来望江楼,本就是抱着与世间医者探讨医学真理的目的而来,梁小姐若不嫌弃,不妨赐教于我二人一二....至于比试的事情,梁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二人无意于那医圣传人之虚名。”
梁桑枝掩嘴轻笑,心想到
:这神农谷的弟子难道皆是这般老实厚道么。
她仔细打量了这两位弟子,年纪看去皆是二十有余,这般年纪便能成为神农谷的入世修行弟子,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位必是医道的天才人物,能与神农谷的入世弟子共研医理,对于世间医者来说本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小女子便打扰了..二位是否觉得这具尸体有些古怪?”
高个弟子眼神一亮,面带喜色,朝着梁桑枝靠近了一步,说到
“梁小姐果真有发现?”
梁桑枝被他吓了一跳,往后微微的缩了一步,缓了缓神,看着那具尸体说到
:“我总觉得此人的面容有些怪异,看着与我们无异,却又觉得有些不协调,不像是中原人。”
高个弟子点了点头,说到
:“确实如此,此人的身材比中原人要高大许多,昨夜我与师弟观过他的骨相,他的骨架比中原人要宽大,倒是与匈奴人相近,但面容却又与中原人极相近,若不仔细看,的确是看不出的。”
矮个弟子说到
:“这只有一种解释....此人是中原人与匈奴人的后代,可问题是,此人为何会来到江南?又是谁杀了他?长桑君又为何又要将他放在此处?而他又究竟是否是这第七层楼的考题?”
梁桑枝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坐于窗边的燕国太子,淡淡的说道
:“恐怕第八层楼里的,根本不是长桑君。”
神农谷的两位弟子同时一惊,诧异道
:“此话当真?”
梁桑枝轻叹,自语道
:“昨夜,君哥哥离开望江楼时恐怕已经知晓了,所以他才离开了,而我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何燕国太子如此镇定,为何平原君又会表现得真的像一个外出游历的子弟,原来他们早已知晓。”
两位神农谷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有些不知所以,
梁桑枝轻抚了一下额头,似乎有些伤神,说道
:“此人衣冠整齐,面容干净,没有一处伤痕,难道是被毒死的?”
高个弟子说到
:“的确,而且中的毒很有意思....断肠草。”
矮个弟子接过话
:“昔年,祖师神农氏尝百草时,曾尝过此草,毒性极其剧烈,食用者一柱香内即死,并且外表无症状,但体内五脏俱毁。”
梁桑枝说道
:“尸体肌肉已经开始慢慢松弛,应该在二十四个时辰左右,恐怕便是在我们进来望江楼之前的事。”
“那么,难道是楼上那人杀了他?”
高个弟子怯怯的指了指上边,声音变得很小,他开始有些害怕了,梁桑枝说楼上之人根本不是长桑君,这消息太过惊人,能将如此多名仕聚集此处,此人的图谋,令人感到恐惧。
梁桑枝看着他的神情动作,不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时间,笑魇如花,神农谷的两位弟子竟觉得有些温暖,似乎所有的恐惧,都被这笑容冲散了。
梁桑枝又自语道
:“恐怕此间之事,君哥哥已然有了解决之道。”
说罢,向两位神农谷的弟子行了一礼,说道
“二位若是无事,自可退出,相信无人会阻拦,此间之事已是我江南与楼上之人的恩怨,再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