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诗仪是被耳边的“嗡嗡”声给吵醒的,难耐的转转脖子,立在她床测的夏莲机灵地给身后的丫鬟小翠使了个眼色,小翠得令后便悄悄退开。
夏莲这才微笑地来到倪诗仪的身旁,柔声说道:“少奶奶,老爷、夫人都已在大厅等候您多时了,要不,现在就给您梳妆打扮一下吧?”
倪诗仪望着床头的红色纱帐,再把头转向不远地方早已燃尽的红烛,苦苦得想,她可以对着纪家人说“不”吗。
溪水边,肖俊弘曾经温柔的对她许下誓言:“诗仪,我这一生,定能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
可她从来不需要什么最好的,她只需要,肖俊弘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小桥流水的过日子。可现在呢?身体被占有,灵魂被亵渎,崩溃的她想要立刻死掉。
以前的很多时候,她都会搂紧他的腰,静静地听他讲悬疑迭起的侦探故事,每到那个时候,她都会在他怀里吓得直哆嗦。
可若是知道相处的时间那么短,那时她一定要鼓足勇气,告诉他,“有你在的地方,我需要怕任何人吗?”
那时觉得肉麻、说不出口,现在只觉得后悔。
不然呢?满身的污秽、尘世的堕落,她还有脸再站立在他的身侧吗?
倪诗仪捏紧身下的床单,水样的眼睛里却带着啐血的泪光。
可她还能怎么办?整个北平,谁人不知她倪家小姐风光出嫁。
可风光背后呢?又有谁知道她的心酸?一天前,她还是幸福的待嫁新娘,信誓旦旦跟娘说,她一定会幸福。可一天后呢,残酷的事实让她再次坠入无边的金丝笼地狱里。
倪诗仪扑闪了下睫毛,任由眼泪滑过脸颊,沾湿衣襟。
夏莲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同是女人,她可以明白少奶奶的不甘心,但绝对不能赞同,毕竟少奶奶已经嫁给少爷了,少爷又对少奶奶那么好,女人一生要图的不就这些东西吗?还有什么事情是少奶奶不知足的?
想到这一层,夏莲抬头看了眼泪眼婆娑的少夫人,在心里只能叹口气,“少夫人,您看你什么时间可以起床更衣。”
话音刚落,小翠就和其余的几个丫鬟把沐浴的东西都给收拾齐全了。
倪诗仪只觉得苦涩弥漫在整个心尖,她擦干眼泪,红红的眼睛直视着夏莲:“我这个少奶奶,现在还有选择拒绝的权力吗?”
纵然有不甘心,纵然有不平衡,可现在的她,四面楚歌!父母欺瞒,让她不明不白嫁入纪家,还不让环儿跟在身侧,就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搞家族联姻,他们不会再帮助自己的,所以现在,她只能自己帮自己。
倪诗仪穿上长袖的收腰旗袍,任由丫鬟们给她化最得体最端庄的妆容。
站在大厅正中央,身侧跟着的是早已候在一旁的纪瑾修,她不耐得皱皱眉头。
“昨儿个睡得好吗?”说话的是纪家夫人。
早前,倪诗仪就听说过这位当家主母的事迹,也曾经在学校里见过她几次,今日近瞧,果真是雍容大气、气质脱俗,但倪诗仪知道,越是这样的女人就越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子。
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前年的校庆典礼,纪夫人一身华贵旗锦袍,端坐在主席台上,一撇一笑都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尺,也成为女同学争相模仿的气度和风范。
时间久了,一些同学也挖掘到一些枝枝落落。
清朝未没落时,纪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和硕格格,名冠京城。清朝败了后,她就嫁给了当时做酒楼生意的纪君和。纪君和来自西北,土匪出身,五官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深邃。可自从娶到了这位落难格格,秉性收敛了不少,尤其是经过时间的洗涤,越发沉稳,也是凭借这份儿深沉,短短数年,就在北平打下了响当当的名号。
几年前,又把家族生意转给了唯一的孩子——纪瑾修。
纪瑾修不是个纨绔子弟,在风雨飘摇的岁月,他凭借一股狠劲,把父辈的生意渗透到了全国的方方面面,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豪门大家。
纪瑾修转头看着低头思索也不言语的倪诗仪,她失神的时间已经太久了,眉宇之间透着的凌厉之气已经愈来愈掩藏不住。
倪诗仪知道纪瑾修在看着她,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她应该跪下来,像很多贤惠的媳妇,端过茶水,恭敬的唤大堂正中坐着的夫妇一声:“爹”“妈”,可心里的委屈像毒蝎子似的一寸寸的啃咬着她,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纪家家大业大,对爹爹的事业有所帮助,说不定现在的她已经是肖俊宏的妻子,爹爹更不会不顾骨肉之情,大费周章的算计她这个宝贝女儿。
倪诗仪望向问话的纪太太,她很想质问这位美丽的女人,“在竭尽心力的算计着她上了花轿,怎么还能笑得那么慈爱。”可嘴唇嗫嚅半晌,却细弱蚊声的回了声:“还好。”
纪夫人笑了笑,对倪诗仪的聪明、识礼感到很满意,就又问,“嗓子听着好像有些沙哑,昨晚儿上着凉了吗?”她的声音温柔中透着关爱,很有娘亲的感觉,可倪诗仪知道,这毕竟不是娘亲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任何一个接受传统教育的大家闺秀都会摆的姿态,更何况,堂上坐着的是位格格,受过皇族教育的和硕格格。
“还行。”倪诗仪想了很久才想出看似正常的回话。
纪瑾修不动声色的往倪诗仪的旁边移动,靠的是越来越近。倪诗仪只觉得有一大片阴影笼罩在她头顶上方,抬头正好对上纪瑾修似笑非笑异常灼烈的目光,很像纪瑾修在激情时最深处的渴望,那种恨不得揉进他骨髓里的渴望。
倪诗仪恨恨的低下头,一口气未来得及咽下直冲脑门,脸颊上也是火辣辣的烧的人生疼。
纪夫人以为倪诗仪在害羞,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只得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对着儿子打趣道:“你们虽是新婚燕尔,但也要照顾好妻子的身子,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享乐而伤到身子。”
“娘,这个儿子自有分寸。”
“敬茶!”五十岁出头的管家,恭敬的拿过两杯茶水候在倪诗仪的身边,下人也已将软垫放在她的脚边。
倪诗仪笔直地站在那里,不下跪也不端茶,甚至是眼睛也是飘忽不定的。
夏莲拉拉她的衣角,小声地提醒道:“少夫人,您该敬茶了。”
倪诗仪飘散的眼神有一些终于回聚了过来,却也只是抿紧嘴角,像是无物般的盯着前方,好似在看另一个时空。
纪夫人和纪老爷直到现在才觉察到不对劲,身边的丫鬟们也是屏着口气,不敢发一言。
初夏的正午,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柩上的砂纸斜斜的照射进来,衬得倪诗仪周身晕着一层耀眼的光晕,纪瑾修眯着眼睛看着她恍惚中的神色,薄薄的怒气也在不断积聚,没有耐性的大手狠狠一拽,就把倪诗仪攥至身边。
突来的大力让倪诗仪站立不稳,只能无奈的依靠着纪瑾修宽阔的胸膛,皱紧了眉头,却又倔强的咬紧下唇,可怜的目光透着太多委屈和不妥协直直的砸向纪瑾修。
纪瑾修的心一颤,状似无意地低头看向交握的手腕处,细腻的皮肤却布满了瘀斑,无声控诉着他种种的粗鲁。
他已经成功让她嫁了过来,干嘛还要那么着急,奢求她能像他爱她似的爱着他,日子久了有了孩子,这心里不就会想着自己了吗?
“不要着急,不要再伤害,慢慢来。”纪瑾修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双手也放柔了动作,改为轻轻地环抱,“娘子,昨晚上是不是很痛,所以跪不下去?”
倪诗仪不可思议地转向纪瑾修,却方便了他轻抬下巴,无视众人就对着粉嫩的唇瓣就亲了下去,这世上怎么会有无耻的人再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后,还能笑的那么云淡风轻。
好似,他们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
“呵呵。”耳边传来一阵愉悦的轻笑,小丫鬟们早已害羞的涨红了脸,手帕掩着脸,低低笑出了声音。
纪夫人也掩面轻笑,和丈夫相视而笑。“你呀,从小就皮,娶了老婆还是那么没个正行。你皮厚,也不想想人家诗仪。”
“娘,我这可都是为了您能早日抱上孙子。”
“这话倒说得没错。”久不说话的纪老爷摩擦着手里的掌旋球,精明的眼里折射着智慧的光芒,“你娘身子弱,这一代只有你这个独苗,所以你和诗仪要早为纪家开枝散叶。”
话里的意思是那么的正常,嫁了人就要生孩子,延续香火,一切好像都是对的,无懈可击的。
“诗仪,等你嫁给我之后,我就在小院的前面开垦一片花圃。每天我们就闻着花香去上班,下班了我就给你泡花茶,然后你去厨房为我做玫瑰糕点。等过了些日子,我们就会有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到那时我们就在养一只白毛哈皮狗,坐在躺椅里看着女儿和小狗玩耍。”
眼睛似乎被蒙上一层水雾,倪诗仪快要看不清脚下的路,可身旁的管家却再次拔高音量,“敬茶!”
敬茶就要叫纪瑾修的父母“爹”、“娘”,她不愿意!
在倪诗仪心中,她的婆婆只有一个,就是肖俊弘病危的母亲。
纪瑾修微微使了点劲,用着最亲昵的姿势,确说着最残忍的话,“我记得,肖俊宏的老母亲,重病缠身,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是哪位慈善家救助的吗?”
倪诗仪浑身变得僵硬,嘴唇也有些哆嗦。
当初俊宏的母亲病重住院,她跪在父亲的书房前,声泪啼下的希望爹爹能够救救伯母,却被父亲闭门不见。正当无计可施时,俊宏却告诉她,医药费解决了。
这么久以来,倪诗仪都想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希望能够当面谢谢他,却没想到,竟是——他。
倪诗仪也学他,凑近耳畔,用着早已苍白的嘴角,轻声的说道:“你真的是既可笑又可悲。”
纪瑾修浑身绷得紧紧的,薄唇抿得死紧死紧的,正当倪诗仪以为他又要打她时,却被他胸膛处传来的震动吃了一惊,他,竟然还能笑!
“诗仪,不要试图惹恼我。你难道还不知道,那家医院是谁开的吗?”
是,她知道,但却难以拒绝。
“知道你们小两口蜜里调油,但也带把正事儿做完吧。”纪夫人坐在大堂上,给他们开着无伤大雅对的玩笑话。
倪诗仪重重地跪在软垫上,面色上早已苍白一片,却恭敬地接过茶杯,弯下腰肢,“爹,请喝茶。”
“好。”纪老爷把红包放到丫鬟茶盘上。
“娘,请喝茶。”
“乖。”纪夫人也将红包放置在丫鬟的茶盘上,顺便把跪着的倪诗仪拉起来。
倪诗仪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直直的往身后倒去,昏迷前,她还在想,“要是早晕倒就省事太多了。”恍惚间,她似听到了纪夫人叹了口,就被身后那个宽阔的臂膀拉进怀里。
她知道是纪瑾修抱住了她,但她情愿,再次摔个鼻青脸肿,最好是能够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