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诗仪很喜欢穿着浅蓝上衣和玄色裙子的学生服,坐在湖边安静的读书,或者只需要支着下巴,看着白天鹅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春天的时候,大片大片的柳絮会随着翠绿的柳枝荡来荡去。
她拈起掉落在裙边的柳絮,轻轻吹开,看着它在天空飞舞、盘旋,直至消失不见。
一身白色长布衫的肖俊弘蹑手蹑脚的来到她身后,环抱住她的腰肢,用下巴缓缓的摩擦,温柔地说:“诗仪,等很久了吗?”
她转头看着他深情的目光,却觉得胸口处闷得她发慌,“俊宏,你怎么还是,不来找我。”
偌大的婚房,不断有下人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夏莲也寸步不离的跟在纪瑾修身后,照看着还处在昏迷中的少夫人。
夏莲想到明天少爷还要去趟码头,不易熬得太久,就上前提醒道:“少爷,少夫人这里有奴婢看着,您还是回屋好好休息一下,少夫人醒了奴婢会叫您。”
纪瑾修抬腕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拿掉倪诗仪额上的手帕,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还是很烫啊,想到这里,纪瑾修有些急躁,胸口也很是不通畅,也不回话直接劈头就问夏莲,“那几个大夫呢?”
夏莲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回话,“他们还在厨房熬药。”
“庸医!这都多久了?一点儿药效都没有!”
恰巧有一个小丫鬟,再次端着黑压压的药水来到床前,跟前面几次一样,吃了多少就吐出了多少。
纪瑾修的耐性终于被磨光了,不耐的端过药碗,屏着一口气含在嘴巴里,捏紧倪诗仪的鼻子,抬起她的下颌就灌了进去。
两人的吞咽一前一后,相濡以沫,棕色的药汁顺着诗仪的脖颈流进衣内,她不安的扭动,想要挣脱这种迫人的禁锢,却被沉沉的重量压的动弹不得。
纪瑾修把药碗递给夏莲,就再次转身看着倪诗仪,把冰凉的手帕放置她的额间。
倪诗仪舒服的喟叹了声,嘴角也好似忘掉了苦涩般,轻轻翘了起来。
“少爷,你看少夫人!”夏莲在一旁惊呼,纪瑾修轻轻执起倪诗仪放在衣被外面冰凉的手指,欣慰的笑了出来。
倪诗仪好似也感受到了温暖,像小猫似的往他手心里钻,明明是乖得不能再乖得动作,却吐出了这世上最残忍的话语,“俊宏,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声音温柔,却透着深深的无助,还有强烈的,无法忽视的,依赖。
她还想依赖……那个男同学吗?他肖俊弘有这个本事吗?有那个能力吗?有这个资格吗?
纪瑾修甩开倪诗仪握紧的手,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顿咬着牙说道:“倪诗仪,从你嫁给我的那天起,你所能依赖的人,就只能是纪瑾修,记住我才是你头顶的那方天!”
夏莲就站在离床边不到一米的距离,少奶奶的梦话,少爷的气急败坏,她统统都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面。但现在,夏莲很想寻个借口出去,不然她会被周围的冷空气给冻僵的。
“夏莲!”夏莲一个激灵地站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脊背在嗖嗖的刮着寒风。
“在。”她恭敬地回道。
“刚刚少奶奶的脑子被烧得有些糊涂,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但身为贴身丫鬟,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可以告诉娘的,什么是不该告诉娘的。”
夏莲深吸一口气,浑身血液好似被冻住了般的僵硬,“奴婢刚刚在打水,什么也不知道。”
纪瑾修满意的点点头,强硬的逼迫自己要有志气,要拿出叱咤风云的狠厉劲儿,不可以再看床上那个荏弱的人,可走到门口的脚步却还是生生的止住,“夏莲,这几****就好好伺候在少奶奶的身边,不可离开一步。”
虽然不放心,但他必须要学会冷落她。
墨绿色的NASH拉风般的行驶进夜色里。
纪瑾修没有注意到,在夜色隐藏下的旮旯里,有一个眉目清秀的男人被打得鲜血淋淋,不甘的望着纪瑾修远去的方向,迸发着猛兽舔血般的寒光。
纪瑾修开得很快,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回头掐死这个病床上的女人。
夜晚上的风凉凉的,吹得他头脑清醒了很多,心里的郁结也随风飘散了不少。
车子滑过小巷,最后停在了一家富丽堂皇的会所,硕大的牌匾闪着金黄色的光芒,上面写着:“百乐门。”
他刚一停车,就有衣着鲜艳的夜女郎依偎了上来,他不禁皱了眉头,冷声呵斥:“滚!”
夜女郎不甘的从他的身上退了下来,纪瑾修这才得空把车钥匙给了侍从,说道:“带我去见你们老板。”
侍从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超是这家“百乐门”的老板,三十岁出头,比纪瑾修年龄稍长点儿,是他拜把子的兄弟。
此时,张超慵懒的打着大哈欠,状似无意的轻系睡衣,遮住胸前那新鲜的暧昧抓痕,没事儿人似的大摇大摆的在纪瑾修跟前走过,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四个字——幸灾乐祸!
纪瑾修没有注意到张超的小心思,只是松开衣领,颓废的往皮椅上一趟,狠狠的按揉太阳穴,他只想让自己松口气儿。
张超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雪茄,眼角瞥了眼暗自神伤的纪瑾修,心里啧啧道:“真是够有出息的!”
径自取了一根烟,在桌面上打了个圆圈,张超想了想还是又递给了纪瑾修一根,这才擦了火柴,歪身靠在鹅绒沙发上,右腿架在左腿上,也不说话,就是对着一脸乌云的纪瑾修傻笑。
纪瑾修心情很差劲,烦躁的把烟扔到张超怀里,气急的回瞪了他一眼。
张超看着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才又对着他继续打趣道:“哥哥要是没记错的话,今儿个可是弟弟新婚的第二天,按常理说,这时候的这个点,”抬头瞥了眼钟表,“应该是和弟妹你侬我侬,怎么有这个闲情来问候我这个孤家寡人。”
说完,张超偷睥睨了眼纪瑾修的脸色,果不其然,堪比厨房的炭灰。顿时,张超连日来的不顺心、不如意统统都被这点单调的颜色渲染的五彩斑斓。
再次不怕死的凑过去,张超明知故问地问道:“该不会是被我那弟妹给赶出来了吧?”
纪瑾修把刚点燃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力道大得让张超觉得,下一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会掐到他的脖子上。
张超讪讪地笑了,适时地封上嘴巴。在北平谁人不知,宁可得罪任何一个达官贵人、巨商大贾,也不能得罪这阎王爷,要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小子,打小就阴着狠!
“我说祖宗,您别一直端着那张堪比锅盖的脸,哥哥胆小,容易吓出心脏病。”
纪瑾修看着张超吐出一口烟,然后再看到那淡淡的烟雾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他头痛地换了个姿势,良久,才苦涩地说道:“倪诗仪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张超吃惊地瞪大眼睛,疾步走到纪瑾修身边,“你是说,那个倪诗仪还是忘不了那段青葱岁月?还是忘不了那个初恋情郎?”
张超按捺住自己因为八卦而狂喜的心情,哇塞,已经好多年没有发生这么狗血的新闻,改明个偷偷告诉《申报》的记者,那报纸的发行量,资金的回馈量,堪比当年徐志摩抛妻弃子,只为林徽因那抹彩霞还要劲爆!
心中正在窃喜,却又听到纪瑾修那犹如幽灵般的声音,“她病得很严重,可心心念念的人竟不是自己的丈夫!”
张超看着失望、颓废的兄弟,心里不禁有些好笑,不就是一个女学生吗?他纪瑾修如果想要,想嫁给他的女学生可以绕着北平跑三圈,至于三魂丢了六魄吗。
可做兄弟了那么多年,他早已看惯纪瑾修在商场上的那种无往不利,如今的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自己那段求而不得的曾经。
张超还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深夜时分,纪瑾修拿着一副画,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办公桌上打开,那时候的纪瑾修温柔的抚着画中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说道:“哥,帮我个忙,调查一下这个女孩儿。”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纪少不惜求人,他承认,他很好奇这个刚过20岁的小女孩究竟能有什么样的能耐,能让他纪少打破太多不可思议。
可调查的结果往往是不如人意的。
这个名叫倪诗仪的女孩,有喜欢的人。
张超叹口气,收起那副吊二郎道,以过来人的口吻安抚道:“不是你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她倪诗仪还能学末代皇妃文绣,给你再闹个离婚?只要她人还在你这里,她倪诗仪就飞不出你的五指山。”
纪瑾修看着一脸自信的张超,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明朗,张超说的没错,倪诗仪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妻子,纵然她现在脑子里、心里没有他纪瑾修的位置,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她的现在和未来只能有他的陪伴。
“谢谢。”纪瑾修由衷地说道。
张超轻掀嘴角,拢拢自己的睡衣,又换上那副轻浮模样,“纪少还有说谢的时候,不过说真的,倪诗仪到底有哪里那么吸引你,让你能放弃那么一大片姹紫嫣红?”
纪瑾修拍拍衣角,站起身子,“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你,那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猩红的烟头不断燃烧,房间有些暗,隐了张超太多情绪。纪瑾修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了话,顿了顿,他岔开话题:“诗仪还在生病,我先回去,你一个人还是好好静静吧。”
纪瑾修打开实木的房门,走廊里有点点昏黄扫进屋内,正要走出去,却又听到身后张超落寞而又肯定的声音,“既然得不了心,就先把人锁过来。不要像我一样,只留下追悔莫及。”
纪瑾修没有回头,但点点头算是对张超的一种肯定。
门再次被合上,偌大的房间又充满着黑暗的绝望。
烟头已经燃尽,而张超却是不怕痛的任它由之,嗬!这点痛比起失去爱人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