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像?”约翰的面色一紧,不敢回头,他警惕的盯着佐伊背后的人形,搭弦的手指微动,一支箭便已呼啸而出,与此同时的,还有他的叫喊,“快走,阿琳娜,我帮不了你!”
他紧随着箭矢而动,小臂上的弓臂转眼间就化作了半透明的利刃,一刀斩下,吹毛断发的锋锐法术却在安德鲁的罩袍上滑开,先其一步的魔力箭簇已化作层层叠叠的网络,将佐伊和她的守卫一起缠绕着半透明的丝线之中,动弹不得。
“你以为这样就能限制的了我吗?”
佐伊念起另一段咒语,安德鲁面具上的水流涌动起来,有一种浅淡的明黄色渗入其中。用瓦拉什卡钢打制的骨架力大无穷,轻轻一挣便已脱身而出,举起拳头,向着约翰打去。
锐眼鹰符文。
代表的是精准,快速。
护臂上的符文在充入的魔力作用下发出闪亮的光芒,约翰的动作飞快,差之毫厘的躲过了安德鲁的拳击,转手便是一次劈斩,这一次,约翰挑选的是安德鲁的面具。魔像预留在基础符文中的逻辑条例驱使着安德鲁不用主人命令,就自发的举起手臂格挡,而它的另一只手也不会闲着,一拳轰出,带着气流被撕裂时发出的闷响,就要打在近前约翰的腹部,想来只要命中,魔像灌注在拳头上的巨力冲击就会在霎那间将车夫脆弱的脏器通通化作一滩血水,冲破体内的管道,从鼻耳口窍中喷涌而出。
无比的致命。
在参加军队之前,就已于辉光学院中学习过数年的约翰也明白,魔像的驱动可不像常人一样使用肌肉发力,安德鲁的力量来源于存留在面具符文中的魔力,替代肉体的魔力充盈着质地坚硬的钢铁骨架,所发出的力量远远超出人类肉体的极限,只怕是举拳相挡,也要被砸碎骨头。
不能正面相抗。
约翰隐藏在衣服下的项链发出红光,有一种无形的屏障在他的控制下,恰好充满了自身肉体与安德鲁拳头之间的空隙,凝滞如深水般的空气阻碍着魔像的拳头向前,但单凭这一点流水显然不够,带着一副铁拳的安德鲁冲击力十足,钢铁铸就其身的它根本不必在意过大的力量所造成的反作用力会对自己身体施加反馈的损害,脆弱的人体需要顾忌肌肉的拉伤,但是魔像可不需要。
击破。
击破。
击破!
一连三次,来不及躲闪,准备依靠壁障来进行一次短暂阻挡的约翰感受着自己体内被飞速抽空的魔力。他面露苦涩,竭尽全力的扭动身体,控制着腰腹躲开拳头的落点,但还是躲不过去,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铁拳以不可阻挡的姿态轰然而至,将车夫的身体远远的抛飞,落在地上,后者所幸还尚且保留着行动的能力。约翰几乎是在落下的那一刹那,便用双手撑地,做了一个漂亮的空翻,他直直盯着脚腕还被缠在原地的大公,又看向大公背后,不曾追击的魔像,几乎是带着最后的一点期望,他似乎感觉自己看到了对面女孩挣扎的内心,约翰再一次向着佐伊询问:“大公阁下,您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
但错觉只会是错觉,他人的意志从不会以个人的胡乱揣测而变更。
不曾改变的现实狠狠的如同魔像给出的那一拳头,只能得到又一次失望的约翰深觉自己在任务和情感上的双重失败。
“活着离开,或者死去。”佐伊的决定从未动摇过半分,她时刻的准备着,为自己给出的选择做出应有的裁判。面无表情的女孩手持双剑,用空出的手指打开腕上的金表,决然的指尖在表盘的中心轻轻摁下,“你们与我同样,没有第三种选择。”
生命的终点既非火狱,更不是天堂。佐伊见识过那永无止境的冰冷与黑暗,意识丧失,五感皆溺。所以她更觉那无有可知的天主要她再临凡世不是为了庸碌一生,在禁锢重重的鸟笼中安然度日,她渴望着自由的展现与实质的权柄,自身的无上荣誉与他人发自内心的为之喝彩。
我独一无二。
我注定不凡。
我即是那重生归来的选民,是使徒,是弥赛亚,是救世主。
我要做的,无人可挡,我要我口中诉诸的便是天上的旨意,我要我的脚步就如天上的父在地上行走,我要我的生命就如圣子在凡世星空中的皓月,再无一星可以与其相争,只与白日的艳阳交相辉映。
而如果我不出加斯兰,则一切无从谈起。
为此,佐伊的回答只有一个:“回天堂去吧,约翰,我主要你前去忏悔,忏悔你的执迷不悟。”
“对不起了,大公阁下,我这条贱命还要留着看管您呢。”约翰扳了扳指节,发出咯噔的脆响,他举起护臂,毁灭性的力量在车夫的弓臂上凝结,这是纯粹的贯通,不含他物。
必中的一击。
控制着安德鲁扯开自己脚腕上的魔力丝线,佐伊面见着狂暴的烈风向着自己袭来,魔力的箭矢裹挟着一地狼藉。石板开裂,草木翻起,碎屑与被撕裂的尖啸一同而至,迎接它们的是一只顽强的手臂,安德鲁·维塔因,永不后退的魔像,从无畏惧的守卫。
它沉默着,用自己高大的身躯盖住了身下娇小的女孩。这是约翰倾尽了自己的全力一击,光是裹挟而起的碎片打在石块上都能留下一个明显的凹坑,更别提那尖锐的箭头了。
刺穿。
刀刃划不开的罩袍在箭矢的冲击下只坚持了不到半秒,露出其下银亮色的骨骼,身处怀抱之中的佐伊敏感的察觉到了紧贴着自己的安德鲁骨头的颤动,魔像的双腿在接箭的那一刻起,便已紧紧的嵌在了路面之上。它的动作不曾松懈半分,坚持,不断的坚持,安德鲁面具上的水流已经变作半黄,有一丝丝鲜红的,如同血丝般的色彩在浑浊的,参杂了三种颜色的水流中滚动,翻卷,宣示着米哈伊尔为其储存的魔力即将耗尽。
击破。
刹那间的决断,对时机的把控和主动的出击。
剑脊上的符文压榨着肢体的潜力,无形无质的强风推动着肉体的前进,快,连面部的肌肉都被拉扯到变形,口水在逝去的强风中飞扬。极快,眼前约翰的表情才刚刚开始转变,通向天堂的钥匙已经递送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张了张嘴,有湿润的液体涌出。
拔剑,甩动手腕,撇尽剑上的鲜血,佐伊低着头,站于往日里的乌鸦之前,看向判决着胜负的天秤在两人间摇摇摆摆的落定,金丝雀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隐藏在温和无害的外表下的利爪。
我是雄鹰。
是胜利者,但又不是完美的胜出。
和倒地不起的约翰相比,佐伊捂住了左肩,肩上的皮肉在片刻之前,还曾给与过她强烈的伤痛和肉体上的刺激,腕上的遗诏时钟开始加快走动的指针预示着伤口正在逐渐的开裂,有鲜血染红了衣衫,她舔了舔嘴唇,仿佛还能品尝到铁锈的味道。
“阿琳娜。”
“你是想活着离开,还是与凡世做个道别。”佐伊看向驱马离开,又重新回返的少女,她的面上带着悲切,下了马,阿琳娜不惧持剑的佐伊,视她若空气的来到倒地的约翰身旁,不顾地上的鲜血染污自己洁净的手指和华美的长裙,少女向着不能发声,但仍是想要抬起手臂的约翰说道:“愿你在天堂得到安宁。”
“不。”
约翰费尽全力的忽然抬起手掌,握住了阿琳娜的小手,用还未凝结的热血在她的掌心写下模糊不清,歪歪扭扭的字迹:“再让我呼吸一次,求你了......”
阿琳娜咬住下唇,她郑重的与约翰点头,摸出车夫口袋里的烟叶和纸卷。只是贵族的少女又怎会懂得下等人的玩意,阿琳娜卷了几次都卷不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直到见到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过了劣质的烟叶,泪眼朦胧的少女抬头看去,月光下,把双剑重新归鞘的贵族大公熟练的把烟叶卷进了褐色的纸卷之中,只是短短数秒,就已有一支新鲜的纸烟出炉。
两个人的双手通过一份沉重的生命相交,阿琳娜回过头,约翰已经闭上了双眼,她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但仍是努力的把纸烟塞在了约翰的嘴里,念起咒语,为死去之人点燃最后的一点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