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凰殿殿门大敞着，隔着老远百绘就听到了一片沸反盈天。
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她三年前就被放逐，所以新一辈的侍卫都不怎么认得她，以为她是‘闲杂人等’，立马凶神恶煞的上来拦。
百绘脚步如风，面容似冰。
如刀凛冽的目光轻轻一扫，那些原本该义正言辞履行职责的侍卫，在这么一个女子的威压下，竟然一个个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了。
她绷着冷峭的面孔，一句话也不说，急速的穿越外阁，身后跟着一串低眉顺眼的下人，一众人的脚步声快如鼓点。都噤着声，气氛凝重到极点。
到了内殿大门前，早有下人在外面伺候，见这个派头，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将她身上的白色狐毛长披取下来，好生收着。
她面如刀刻，“掌门在里头？”
“回大人的话，是。”
“哪个掌门？”
“是决明掌门。”
百绘一转身，哗的一下推开大门。
雕花大门猛地被推开，热闹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来看。
这一看，原本热闹的大殿突然就静下来，仿若突然掉进冰窟。
百绘回来了。
在这样隆重的场合，她穿着旧的青白色长裙，长长的衣摆在风中猛烈翻飞。她就像背负长剑的冰雪女神从天而降，坼裂长空如刀如剑！
原本死寂的大殿突然炸出一片议论声。
——这是谁啊？
——你不知道？
——竹门四将之首梼杌将知道不？
——听说过没见过，不是三年前叫前掌门放逐了吗？
——喏，这位，就是了。
——哦！就是她，勾引少掌门……
——嘘，小声儿点！
——啧啧，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还敢回来，简直是丢人现眼。
——谁说不是呢，决明掌门什么样的人，怎么瞎了眼看上这样的女人。
大殿里突然像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小声议论着，冷着眼指指点点，说出不能再难听的话。
百绘冷着脸站在阴影里，冷峻如刀的眼眸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
这些曾经安享她所带来的荣耀与庇佑的人。
或嘲讽，或憎恶，或鄙唾。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你千刀万剐，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扭曲成极尽恶意的冷笑，而你只能故作坚强，用瘦弱的肩膀拿起武器对抗全世界。
她只能冷笑。
嚣张的议论声骤然小了。
决明从他尊贵的宝座上缓缓走下来，带着最如沐春风的微笑。简直宛若最高贵的王子踩过绵延的红地毯，来迎接他生命中最光彩夺目的公主。
果然，一双温热的手掌，轻轻去拉她的手。
但百绘眼角一跳，毫不犹豫的躲开了。
决明原本微笑着眼眸蓦然暗下去。
百绘笑：“掌门。”
她虽然在笑，可是她的眼睛完全是冷的。
决明看着她眼睛里冰冷的仇恨，心里就像千刀万剐，但他知道这原本是他罪有应得。
这么想着，他的唇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百绘以为他会辩解，或者会乞求原谅。但他什么都没再说，直接转过身去，缓缓回到自己座位上。
众人也不再过分议论，继续饭桌上的话题，恢复了刚开始的热闹。
只有百绘还呆呆的站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背影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孤寂落寞，难道这也是欺骗她的手段之一吗？
她突然低头戏谑的一笑。无论什么，左右跟她无关，因为他们已经结束了，彻彻底底，好聚好散。
老李走过来，“将军，上座吧。”
百绘点点头，“好。”
百绘眼睛里的疏离，打乱了决明的心。满满的期待与思念，全都冷下来，散成了灰。所以戏还没结束，决明就皱着眉推辞换衣服，离开了宴席。
老李掀开内室帘子，就看见决明呆呆坐在榻上，几个半大的丫鬟正伺候着穿衣。
看见老李进来，决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辛苦你了，老李。”
老李知道他心里难受，却还对他安慰的微笑，不禁心里泛起苦涩，“哪里的话，掌门才最辛苦。”
说着，一摆手，“都下去吧，”对决明说：“今天，就让小的，伺候掌门更衣吧。”
老李是下人里辈分最大的，原本是跟着前掌门的，后来一手看大决明，怎么说也是决明的长辈。
决明是绝不敢、也不忍叫他如此屈尊的，连忙扶住他，“这怎么敢！”
“以后就是掌门了，金枝玉叶，我想伺候，恐怕都不成了，就让我再伺候最后一次吧，除非是掌门嫌弃我这个老人了。”老李按住他的手，解他衣服。
决明叹了口气，“怎么敢劳您老人家……”
也不再推辞，由着他伺候。
老李手里一面忙着，一面道：“我从小看掌门长大，掌门是怎么个脾气，我最清楚，难受，就别笑着了。”
决明身子一僵，笑着的眉眼突然低垂下去。
老李叹了口气。什么少掌门掌门，说到底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对着谁都好脾气陪着笑脸，心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的心事。
轻轻掀开亵裤，露出血淋淋的膝盖。
老李道：“伤口粘连着布料了，您忍着点儿。”
决明点点头，在这个从小照顾他的老仆眼前，他就仿佛突然变成一个乖乖的小孩儿。
老李找来剪刀，轻轻撕扯下沾着血的布料，实在扯不开的就用剪子剪开，将伤口跟布料分开之后，他又用帕子蘸着温水，将伤口边的血擦干净，敷上药包起来。
老李看着都心惊肉跳，但全程决明闷着声，一声未吭。
老李叹口气，给他换上崭新的衣衫，仔仔细细的系上盘龙扣，又伸手舒展几下长长衣摆。
决明的伤口虽处理了，但毕竟匆忙，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淡淡的：“外面也差不多了，时候不早了，安排各路英雄住下吧，吩咐几个人好生伺候着。”
“我明白，已经安排各宫管事的去做了。”
决明点点头，“是时候去常觉殿了，不能让诸位宫主等急了。”
“是。”
但是老李却没有退下，看他的脸色，决明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道：“还有什么事？”
“这……本不是该我插嘴的事，但是到如今，我实在不能不说，”老李苦着脸，咬着牙说下去，“您跟百绘小姐……横竖、横竖是不成的了，您也别再这么记挂着了！”
决明一愣，突然沉默了。
老李连忙岔开话题：“我这张老嘴不会说话……”
“我是明白的啊，”都是明白的啊。
他突然笑的像个孩子，笑容灿烂却又无比绝望。
他温顺的眼睛望向窗外：“但是，我还是爱她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