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陆忘川住进掌门府也好多天了。
他睡掌门的屋子,每天都暖烘烘的躺在决明怀里睡,然后第二天醒来就有热腾腾的饭吃,简直是天堂一般美好的生活。这一切都是决明给的,他内心很清楚,所以他也很懂事,再也没提起要回家的事,因为他很怕看到决明皱起眉头,他怕决明不高兴,不是怕决明打他,而是怕决明也不要他。
他现在没处可去,也没有任何亲人,决明是他唯一认识的人,他必须死死抓住。
决明很忙,好几次半夜里,小忘川醒过来,发现决明不见了,就会吓得连忙爬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寻找决明,一找到决明,就一头扑进他怀里,小声的哽咽着。后来,但凡决明夜里有公务要批,忘川一定要跟着,围着小毯子坐在决明怀里,困得直磕头,决明赶他去睡,他却死撑着说自己不困。
这孩子这样离不开他,决明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但最后他还是尽量把夜里的任务都推到白天去做。
每天夜里,这个孩子总会依偎在他身边,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说着些淘气的甜言蜜语。而天一亮,他一醒,就会连忙光着身子跑出来,叫一声‘大哥’,挨决明一声骂,然后再嘻笑着跳回去穿衣服。
不知不觉,决明都要爱上这样安逸的生活了。
但是直到有一天,一封密报送到了决明的手上。
决明拆开,上面条条列列,清清楚楚的记录着一些账目,这些账目是这些年竹枭上供给竹清的。名义上白夜与竹家势不两立,但是竹家毕竟有皇室撑腰,握有大量道路和关口,那么大一个白夜也要吃饭,也要做生意,就会私下给竹清贿赂,而竹清就用自己的职权在商道上对白夜网开一面。
决明对于这点一直心里有底,毕竟那么大的一个独清宫,不花竹家一分钱,鼎铛玉石的,竹清不受贿,哪来的钱养着?
但这么大的数目,让决明震惊,而且这些钱没有一分流进竹家公用,全部进了竹清的腰包。这样一年一年累加下来,组建一支军队都可以了,竹清到底想要干什么?别的不说,暗中勾结这一条竹清就跑不了,可是竹清岂是傻子,做事做的干净利落,你就算心里都清楚,也抓不到证据!
没有证据,就是白搭。
决明不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那种十年如一日的危险感再次涌上来。
他叫下人过来,问:“忘川呢?”
下人摇摇头说:“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子,不知道在哪儿玩呢,小的去找找?”
决明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去吧。”
决明前前后后找了一遍,都没见忘川的影子,正当他纳闷之际,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孩子的叫声。心说糟了,小闯祸精不会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了吧?
只见一群孩子围在院里那棵大树底下,对着树上的忘川喊叫。
其中一个小女孩叫道:“这是我们的树!不准你爬!”
忘川往下看,一脸不屑:“你是谁?树上又没写名字,凭什么是你的!”
底下的小胖墩大怒:“我是你爹!”
忘川脸一横:“我还你爷爷呢!”
说完,很不高兴的“哼”的一声,嘟嘟嘟的接着往上爬。
决明被他小无赖嘴脸气笑,走到树下,对着上面喊:“忘川,下来!”
小忘川听见决明的声音,不禁骄傲的大叫:“大哥你看!我还能爬得高一点!”
决明担心他摔下来,不禁拉下脸来:“快下来!我有事找你!”
忘川老大不愿意,但还是勉为其难的嘟囔句“好吧”,然后想都没想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小朋友们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坏了,女孩子们都忍不住捂住了眼。
决明也是一惊,眼疾手快的赶紧接住他。重重一个大肉墩砸下来,要不是决明武功好,肯定被砸的吐血。
“嗷!”结果是忘川一阵惨叫。
落地姿势不够优美,手臂狠狠地摔了一下。
决明忍不住笑了:“活该。”
忘川觉得他是真的笑,他没有生气。便鼓起勇气掏出兜里的‘宝贝’给他分享,还一脸好奇:“你看,我在石头底下捡到的。”
决明看着他手心里的的蜗牛壳,“小蜗牛不喜欢被拿着,快把它放回去。”
“不,我想把它们带回去,让它们睡我的床。”
决明苦恼,“不行,你想你有爹娘,如果让你离开他们,你会不会难过?那么小蜗牛也有爹娘,是不是?如果你把他们拆散,小蜗牛是不是也很伤心?所以,你应该怎么做?”
忘川想了想,小声对蜗牛:“我才不会难过,而且男子汉志在四方,所以,来,小哇,跟爹娘说再见。”
决明无奈。好吧好吧,我败了,你随便吧。
忘川眨着眼睛看他:“你找我什么事啊?”
决明把他放下来,认真的道:“忘川,你大了,我要教你习武。”
忘川天真的歪着头:“习武是什么?好玩吗?”
决明道:“习武不是玩,是学习,习武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让你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但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让你成为一把好用的匕首,一把锋利的杀人的匕首。
一听不是玩,小忘川就兴致缺缺了。但头顶决明的目光让他微微害怕,不知怎么的,今天的决明跟往常似乎不太一样,虽然他平时也不太爱笑,可是今天他的目光里有杀气,这杀气让小朋友胆寒,没有兴趣也要有兴趣。
决明将他带到掌门府后面的院子里,院子里很干净,也很空旷,地面和墙板上都有练武留下的痕迹。
决明很清楚,时间不会等人,明年秋天竹家又要举办四年一度的比武,决明需要这群孩子替他杀出一条路来,获得职权真正入主竹家,所以决明不打算再拖下去,他决定亲自给他上课。
决明与忘川盘腿而坐,他将手放在小忘川头顶,忘川感到一股热流从头顶缓缓注入,像气体一样在身体内慢慢扩散。前一秒他还在嬉笑,这一秒他已经静若处子了。
小忘川道:“好暖和。”
而且,不知为什么,似乎有些熟悉,这种热流缓缓流过心脉,在全身流动的感觉,仿佛并不是第一次拥有。
决明道:“记住这个感觉,引导着这股热流缓缓在身体里流动,让它走过你身体的每个穴位。它会有助于减轻痛苦,也会使你身体强健起来。”
小忘川只觉得气息通畅,眼前一片清明,快乐与痛苦都不见了。他觉得自己正笼罩在无边的光芒间,内心无比安宁。
渐渐的,这种熟悉的气流,和缓的在他的身体内行走。
他小小的面孔逐渐舒缓开来,慢慢的形成一个无比放松的微笑。
熟悉的轻盈感又回来了,眼前隐约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画面里一个孩子手握长剑,跃过深谷险涧,他的足尖点在飞舞的叶子上,踏在平静的湖面上。忘川看不清那个孩子的面孔,只觉得那些画面似曾相识,却又那么陌生。
决明觉得很奇怪,因为小忘川的任督二脉几乎是没有阻滞的,他的内力传输进去,忘川的内力就开始自行随之流动。可是忘川并没有武功启蒙,而一个正常人打通任督二脉,多则数月少也要几天,这个孩子,却这样通畅无阻!
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时忘川的表情却微微发生了变化,他突然睁开眼睛,大叫:“痛!”
“痛?”决明不解的皱眉,怎么会痛呢,内息调养本来就是对身体的修复,怎么可能痛?“哪里痛?”
小忘川无辜的指指肩膀,决明掀开他的衣服,不禁震惊。
忘川的右臂上赫然有一个伤口,那伤口看起来像个蝴蝶纹身,但决明再清楚不过了,那并不是画着好看的,那是蛊后陆十娘的食蝶蛊,中蛊之处皮肤微微凸起,隐约可以见到血肉里紫青交错的纹路,骇人且无法可解。
这个孩子,身上怎么会带着陆十娘的蛊?
决明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也许他要重新考虑这个孩子的清白性了。
他拍拍忘川的肩膀:“你再试试看。”
语气里陡然生出了寒意跟阴沉。
忘川瑟缩了一下,他不知什么地方让决明不高兴了,是不是自己太不懂事?是不是好孩子都不会喊痛?
他不明白,疼痛让他恐惧,可现在决明目光里的阴沉更让他心惊。他只能忍耐着恐惧,重新打坐,再次让气流在身体里游走,气息运行大半个周天后,总汇到肩膀上,一到肩膀上忘川就会显得有点难过。
很痛,很痛,就像沸腾的毒药留在血管那种痛。
但决明在看着他,他不能让决明生气,他只能咬着牙,满头大汗的忍耐着,希望做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决明站起来,看着他的目光里有点复杂。
决明说:“继续练。”
就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啪”的一声,响亮的一耳光招呼到吴才的脸上。
吴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决明冷冷的:“你做的好事!”
吴才有点听不懂,决明一进门就打了他,他不管知错不知错都得立马跪下认罪。
决明接着:“你跟我说陆忘川家底干净?”
吴才愣愣的:“是啊,他爹娘是普通农户。”
“普通农户的儿子初次习武就经脉畅通?普通农户的儿子身上带着陆十娘的食蝶?”决明坐下,巴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吴才,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吴才愣了一下,以头抢地,“属下知罪!当时,当时我只是问了那家人底细,他们只是普通人,这孩子他们又口口声声是一手带大,所以,所以...属下就没怀疑这孩子的身世。”
“是属下失职,属下愿接受惩罚!”吴才扑在地上,不敢抬头。
决明握着茶杯,沉默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许多年,这样的错误不该犯。念在你多年勤恳,一会儿下去领五十鞭子吧。”
吴才感恩戴德的:“谢掌门。”然后问了一句:“那,那孩子的身份,要不要去查?”
决明想了想,目光几次动容,却还是说:“不必了,直接做掉吧。”他需要一柄干净的刀,一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反过来刺向他自己的刀,一点点的可能性他也赌不起。
吴才愣了一下,决明决断杀伐,他没什么可说,只是心里还是对这个在竹家存在了短短几天的可爱孩子有点不忍。
但命令就是命令,他只得:“是,属下遵命。”
说罢,刚要转身离开,决明突然道:“等等。”
吴才回过身来。
决明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还是我去吧,我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