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凉风习习。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一到入夜还是冷气袭人。竹清披着黑得发亮的貂裘静立岩石之上,微风轻轻撩动他束起来的长发,和田玉簪发着温润的光。他已经不再年轻,唇边眉角都是如刀的刻痕,可是如果你看过他的眼睛,你就知道这是个不会老去的男人。此刻他正静静地负手而立,夕阳把他秀颀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那沉寂的影子里似乎都蕴含着撕碎敌人的力量。
他的脚下是一座巨大的岩坑,巨大到足以容纳几百号人,但这个巨大的岩坑并不是用来住人的。
“来人。”竹清淡淡地。
一个端着巨大盘子的仆人低着头走上前来,竹清掀开盖在盘子上的黑布,黑布下是切得很大块的新鲜生肉。竹清取出罗帕盖在上面,然后拿起一块生肉扔进岩坑。
原本黑暗而且宁静的岩坑突然骚动起来,坑底传来湿嗒嗒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正在碾压大地。
一旁的仆人忍不住用眼角瞥一眼底下,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下面漆黑的并不是地面,而是由黑蛇密密麻麻织成的网。细小的蛇蜿蜒着交错着,滑腻的身体互相挤压,去寻找着他们的主人赏赐的食物。在夕阳的照射下,他们光滑的鳞片反射着淡淡的光,远看就像一地会蠢动的乌黑的油水。
仆人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但是竹清完全不为所动,脸上还是淡淡的,不停地往岩坑里扔生肉。数量有限的美味食物引起了蛇群的争抢,夕阳下他们冷血的黄金眼瞳闪着狂躁的光,他们蜷着身子,冰冷的注视着,等候着,然后猛地伸出獠牙和血红色的长信子,从同类口中夺取猎物,然后弱小的蛇又会被更强壮的蛇用同样的方式吞食。
弱肉强食,一直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规则。
“你的爱好可真是广泛。”突然,竹清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竹清不需要回头也知道他是谁。
竹清淡淡地道:“人生那么漫长,没点爱好怎么消磨时光呢?”
华阳在面具下哼笑一声道:“当然,世界并不美好,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学会享受。”
说着他带着冷笑的目光打量着竹清的眼睛,在他眼里,竹清这双沉寂的眼睛与那些蛇的眼睛一模一样,美丽孤寂,就像一池死去的池水,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这双冷血的眼睛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仿佛随时可以从中跳出嘶吼着的猛兽。
竹清冷笑:“享受?这些没有美感的杂碎?”
他哼笑一下,转过身,冷冷地:“来人。”
颤抖着小丫鬟捧着暖的湿毛巾跑上前来,竹清伸手展开雪白柔软的毛巾,将双手反复擦拭,一旁的小丫鬟恐惧的全身发抖,斜着眼看了眼岩坑里的场景,顿时头皮一阵发麻,身体不禁开始后退。
突然小丫鬟一声惊叫失足直直的往下掉。
就在这时,像是等待许久的,布满黑蛇的岩坑突然开始震动起来,原本悠闲蠕动的黑蛇都开始纷纷逃窜,仿佛在恐惧什么可怕的猛兽。这时在上面的黑蛇都渐渐退开,下面一层黄金的鳞片渐渐浮起来,两只金子一般闪耀的眼睛猛地睁开,在这一瞬间,这个巨大的身躯猛地弹地而起,猛地将还在半空中惨叫的小丫鬟整个吞下。
竹清露出一个笑容:“这才是享受。”
华阳无奈的笑笑:“当你的下属真是不幸。”
竹清淡淡地将毛巾扔到另一个全身发抖的仆人手里,他冷冷的按住他颤抖的肩膀:“劝你最好不要抖的太厉害,否则失足的话我可没工夫救你。”
岩坑里足有五十米的金花蟒蛇扭动着身体,口中分泌出光滑的液体,很快一副完整的骨架也被吐出来,那仆人吓得满头大汗,几乎要跪在地上吐出来。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过来通报:“前掌门,掌门到了,要带过来吗?”
“不了,让我们的小白羊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还不知道要怎么弹劾我呢。”竹清道,“带到前厅去吧。”
华阳道:“那我也先退了。”
到了前厅,决明果然已经在等候了,看到竹清进来,就放下茶杯站起来。
竹清一按手,示意他坐,然后坐上上座,连忙有伺候的人上来取了茶杯沏茶。
竹清在一旁轻轻按摩一下干涩的双眼,不一会儿金银花茶沏好,丫头低眉顺眼的退下去。
竹清端过茶杯,用茶盖抿抿杯缘,尝两口,觉得清新可口,便道:“春季喝花茶是最相宜的。”
决明也笑道:“不错,刚刚看父亲眼睛疲劳,回头我叫老李送些菊花茶来。”
竹清淡淡的‘嗯’了一声,对决明道:“这次战事你处理好了吗?”
“各大门派的人都安全的送走了,本门派的伤亡也都统计了,伤患有三瘦的医馆在照料,因为伤亡空缺的位子也都尽量的补上了,人手不太够,我就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位子撤掉了,其他的一切如旧,请父亲放心。”决明道。
竹清喝口茶,道:“关于这次战事,你去竹溪那里卜卦了吗?”
决明道:“还没有,左右不是要紧事,回头我会补上的。”
“嗯,”竹清点点头,放了茶杯,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决明,“你现在是掌门了,那些事自己看着处理就好,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谈谈这件事。”
决明疑惑的接过那个信封,信封没有漆死,他拆开来,眼角不禁一跳。
那个信封里装着一张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不赦令’三个篆体大字。决明身为竹家的掌门,自然清楚这是什么,天下只要被竹家的不赦令通缉的人,不论逃到天涯海角不论有什么理由都会被诛杀,不听辩解不留活口。
除了不赦令之外,信封里还有一封信,决明打开来,上面是竹清的清劲的字体,是一份诛杀竹素素的通缉令。
“从这次战争的报告来看,素素已经毫无疑问的投敌了,她活着就是竹家的耻辱。”竹清淡淡道,“在北边,竹家是最有资格说话的门派,而你现在是竹家的掌门,就是北方武林的盟主,没有任何通缉令比你一句话更重要,只要有掌门的公章,就算天涯海角她也得死。”
决明不禁攥紧了不赦令:“素素是您最得意的弟子,是与我情同兄妹的挚友,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回还的余地吗?”
“没有,因为你是掌门。”竹清冷冷地。
决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这句话听起来可真是耳熟。”
竹清冷冷的看着他两手交握抵在眉间,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个画面突然跟三年前某个画面交叠,满身是血的决明爬都爬不起来,口中却没有意识的反复问着为什么,那时竹清答案也是一句冷冷的因为你将是掌门。
竹清默默地等着他做决定,寂静顿时主宰了整个空间。
突然决明握了一下拳,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已经没有犹豫的神情。
“我明白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竹清轻轻一笑,摆摆手。滚吧滚吧。
决明出了竹清的门,抬头看一眼天边,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黑暗重新主宰这片大地。他再次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封,隔着信封也质感分明的不赦令现在就握在他手中,他神情复杂的紧了紧手掌,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而站在枝繁叶茂间的华阳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突然露出一道鬼魅的微笑,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响动,华阳立马警觉地回头,黑漆漆的树林里空无一人,一片树叶悠悠的落下来,接着一直黑猫尖叫一声从一棵树上蹿了下去。
然后黑暗又重归平静。
他藏在面具下的脸不禁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原来只是只猫吗?”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