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狂风席卷着漫天大雨,噼噼啪啪的打在屋顶窗台。未来得及打扫的尸体暴露在大雨中,原本干涸的血液像红色的河流蜿蜒到水沟里,披着蓑衣的侍从井然有序的奔走在战场上,将没有人认领的尸体聚起来焚化处理,将地上顽固的血渍清刷干净。偌大一个竹家笼罩在死气沉沉中,没有人说话,偶尔有痛哭声,也被巨大的雨声掩盖过去。
灰蒙蒙的天空中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百绘蓦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不熟悉的装潢,手还是僵硬的,她微微侧过头。窗户开着,滴滴答答的雨滴从屋檐上滴下来,外面的小巷湿漉漉的,一盏盏朦胧的灯火挨家挨户的逐次亮起来。
“你醒了?”一个少年披着宽大的棉麻白袍子,怀里抱着一柄很古的乌鞘玄剑,坐在窗台上淡淡的看着百绘。
百绘意识还很飘渺,只轻轻地问:“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毫无波澜的眼瞳看着她:“这不重要。”
百绘心想这个人真是奇怪,穿着奇怪,说话也奇怪。她问:“那么,能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吗?”
“成说,竹成说。”说完,少年就转头继续欣赏窗外滂沱的大雨了。
百绘挣扎着支撑起酸痛的身体,抚抚额头,蓦然发现手臂上蜿蜒清晰地紫红脉络。对,她记得她中了毒,然后意识就开始混乱,后来她从城墙上摔下来还中了箭。
她猛地想起什么,急忙冲成说询问:“决明……掌门哪边怎么样了?”
成说再次回过头来,眼神淡漠:“情况可能不太好,竹三瘦刚刚被掌门府的人叫去。”
百绘心里一揪,她猛地掀开被子,随意扯了件披风,就冲出门去。
“你的毒解得不及时,还未完全清除,最好不要乱动。”
但不等成说说完,百绘纤细的身影就冲进了雨幕。
屋外的天还没有完全黑,燃起的灯火倒映在青石板的水洼里,朦朦胧胧的映射出梦幻的光芒。
屋内只燃着一盏烛火,对于掌门府内室这么宽敞的屋子,一盏烛火实在无法照亮整间屋子,只能照亮决明所在的很小一块地方。
决明闭着眼,苍白着脸色,安静的躺在软榻上,暖暖的烛火微微晃动,将他长长的睫毛拉出很深的阴影,也将他安然的仿若睡着的脸庞衬得暖暖的。
百绘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了。
她低着头看着他手臂上缠的厚厚的纱布,无限心痛的伸手轻轻抚上去。
披散的乌黑长发从耳边垂下来,阴影遮住她温柔的表情。她很小声的喃喃:“抱歉,这次,我又没有保护好你。”
“三年了,你都没怎么变。”百绘突然绽开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她缓缓地伸出手去,很轻很轻的触碰决明沉睡的脸,就仿佛害怕将他吵醒,因为只有在这种决明感觉不到的时候,她才敢再次将自己柔软的一面坦露出来。
“我明明已经将外壳筑的足够坚强,你为什么还要来不顾一切的剥开它?事到如今了,你为什么还要再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事?”
温暖橘黄的烛火照亮了她眼睛里的泪光。
“三年前,为什么,不挽留我呢?”她轻声。
眼睁睁看我背着骂名流放他乡的是你,如今不顾生死也要保全我的也是你,我都不明白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决明睫毛微微颤动,他感觉到一双冰冷而且潮湿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空气里有一种熟悉而且让人安心的檀香。
“百绘……?”他沙哑着嗓子。
百绘一怔,连忙收回手,但却被决明一把握住。
百绘不知该不该挣脱,就这样被他抓着手,凛然正色的单膝跪地,冷着口气道:“让掌门负伤,是属下失职,请掌门降罪。”
她跪在塌下低垂着头,所以看不见决明温柔的脸上那异常的悲伤,她只感到头顶上传来让人害怕的沉默,和那只握住她的手微微的颤抖。
沉默太可怕了,她几乎能想象出决明哀伤的表情,她想打破这压抑的沉默,但刚想试着说点什么,头顶就传来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
“我们,一定要这么疏远吗?”
百绘心里微微一痛,她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她才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掌门身份尊贵,吾等不敢僭越。若果没有其他事,末将就不打扰掌门人休息了。”
说完,她霍然起身,逃也似的想挣脱决明,想快点转身离开。
但决明猛地一拉,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她惊慌的连忙挣扎。
决明却不肯放手,他轻轻把脸贴到她背上,嗅着她发上熟悉的味道,被雨打湿的冰凉秀发上带着潮湿的淡淡檀香。
“别回头,不要回头,就一会儿。让我再这样抱你一会儿,就让我,以为我们还是相爱的。”
背对着他,百绘的一滴眼泪蓦地掉下来,可是她背对着他,他永远看不到这滴泪水。
她说:“掌门,末将该告退了。”
缓缓掰开他的双手,毫不眷恋的挣脱他的怀抱,挺拔的身姿毅然走进滂沱的大雨中。
只留一盏太过微弱的烛火,照不清决明眼睛里巨大的悲伤汹涌,直到将那个被大雨淋透的单薄身影吞没。
夜幕降临了,屋子里一片黑暗,但成说并没有点灯,他还是继续坐在窗台上,毫无波澜的双眼注视着雨势未减的大雨。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蓑衣的人,蓑衣上的水淋淋漓漓滴了一路。那人一面大声的咒骂这该死的大雨,一面他爽利的将蓑衣解下来,随手一扔,然后猛然发现房间太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就又骂着窸窸窣窣的找起烛火来。
不一会儿,他点亮了烛火,温暖的烛火摇曳了几下,照亮了他忙碌了一天已疲惫不堪的脸,当然也照亮了百绘那张空空如也的床。
竹三瘦皱起眉来,责怪成说:“你怎么让她出去了?”
成说没理他,自顾自的伸出手去,一滴晶莹的雨滴在他手心跌碎。
三瘦觉得跟他交流实在困难,只得闭上嘴下楼去照顾医馆里其他病人,但在拉开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对成说道:“你要记住,避开决明。”
成说终于缓缓回过头来,微弱的烛火突然‘噼啪’爆出一瞬明亮的光芒,短暂的照亮了他耳根后纹着的一只银面狐狸。
但只一瞬,烛火就暗下去,狐狸重又隐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