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黑岭原天色异常难看,虽然仍是上午时分,但天边的乌云却是颇为浓郁阴沉,仿佛下一秒便将要溢满倾泻而下似的。
裴世同的话就犹如一计响雷炸裂在秦久的耳边,惊得她怔在原地,良久都回不过神。
秦久在秦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太清楚无论是秦老太爷还是秦府的任何一人,对于南周,他们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忠心,他们甚至会因秦府无人能承担护国上将军的职责而自责不已!如果裴世同说得是真的,秦久简直不敢去想自己要如何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而靳天择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他眸光狠厉地俾倪向裴世同,冷冷开口道:“就凭你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我大可认为你说这些是狗急跳墙,企图污蔑南周皇室,引起内讧!”
然而裴世同这次却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疯狂大笑道:“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就算这件事南周皇室没有参与,为了挑起你们内讧,我也会在临死之前将此事栽赃给南周皇室!
我自然是没有证据能证实我所说的,你们也不想想,若我握有罪证,我何不拿出来昭告天下?让南周皇室失尽民心岂不是更好?
不过你们能如此确信此事与西元有关,相信不只是因为虎威军此次行军时机掐得准吧?你们一定是发现了秦府上下全都中了九转迷魂露才会如此肯定。
炼制九魂迷转露最关键的闹羊草确实只生长在西元的雁荡山,不过你们不知道的是,闹羊草是西域一个古老部落的圣草。虽然西元统一了西域,但雁荡山的圣草我们也不能说得就得。若不是因为那人答应了我们的提议,让秦府满门灭绝,同时又透露了南周皇室的身份做保证,皇上也不会付出了让西域独立这么大的代价!”
裴世同说完将目光转向秦久,嘲讽道:“哼!你们代代忠贞的护国上将军府被自己所效命的南周皇室所背叛,还落得如此下场,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于我跟随的西元皇室?!”
靳天择感受到身旁秦久隐隐将要发作的戾气,立即沉声道:“若此事真是皇室中人所为,我会助你查明真相,绝不姑息凶手。但有一点,你不能牵连全族,南周的根基你更不能动!”
“呵,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忠心。我就算是不了解你的身世,也能猜到你并不待见燕王世子这个身份,怎么现在倒像是在争着抢着要做南周皇室中人?”
因秦久垂着眼眸,靳天择看不清楚她此刻眼中的神色,也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何用意。但他还是在秦久的话刚落音时,斩钉截铁道:“我虽不待见这个身份,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我姓靳这个事实。”
将靳天择带到这世上的那两人,同时也是这世上最厌恶他的人。因为厌恶,所以将他取名为靳君仇。后来还是先帝亲自更名,他才得以摆脱那个会被人取笑一生的名字;也是由于先帝的庇护,他才能够顺利长大。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当时被先帝抱在怀中仍是襁褓的他,确是记住了先帝对跪于殿前的两人的训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这样对待他?!他虽是你们的孩子,但你们不要忘了,他同时还是靳氏的子孙!你们之间的恩怨朕可以不过问,但是靳氏的子孙断不能让你们这般糟蹋!既然这个孩子已经来到了世上,那便是上天的决定,朕赐其名为天择。日后燕王的位置若不是由他承袭,那就不必存在了。”
后来靳天择慢慢懂事了,每当面对周围人的冷言冷语,只有在想起先帝所说的这番话时,他才真正找到了归属感,认为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得到靳天择的回答,秦久缓缓抬眸,却不想正好对上靳天择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见秦久沉默不语,裴世同桀桀冷笑,“南周皇室灭你满门,身为秦家的后人,放过靳氏一族,你过得去心中那道坎么?”
面对裴世同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靳天择此时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善。然而当事人秦久却是不甚在意地一笑,“依我此前的个性,哪怕穷尽我一生,我也要整个靳氏陪葬!只不过,就如你刚才所言,我是秦府的后人,那么,我便只会做秦府后人该做的事。至于我过不过得去心里的那道坎,这便不是该你操心的事了。”
闻言,裴世同睁着一双早已浑浊的眼眸仔细打量站在面前秦久,似是想要找出其一丝言不由衷之处。
秦久无视他的目光,讥诮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与你的忠君不同,祖父教导我的是忠明君。所以只要靳氏还有明君,护国上将军这柄利刃首先对准的仍是西元!这也是你远不及我祖父之处,想来你是没那个时间去理解了。”
跟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秦久手中寒光乍现的银剑,秦久丝毫不顾裴世同骤然瞪大的双眼,也不给他最后开口的机会,就这样,西元大将军死在了黑岭原上。
一剑斩下裴世同的头后,秦久干脆利落地将银剑收鞘,抬眸平静地回视着靳天择饱含复杂打量的目光。
“诚如我刚才所言,你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但对真凶也别指望我能以德报怨。”
虽然秦久极力表现出镇静,但靳天择还是看得出来她正在拼命克制自己,强压下眼中欲喷薄而出的愤怒。出了这样的事情,靳天择也不会强人所难地再去深究秦久是否真的能够释然,能得到秦久的承诺这便够了。
“秦二小姐一诺千金,我自是信得过。”
“如此便好。有一件事还得麻烦你,既然裴世同已死,这边的事也能告一段落。未免老师牵挂,我今日便会启程前往雪庐。所以还请你通知秦风一声,让他来此寻我。至于我们二人的离去,相信你自有妥善安排。”
不知为何,看着此刻极力隐忍的秦久,靳天择的心没由来地一软,旋即柔声道:“我可以向你保证,秦府的事靳氏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还有,在你接管护国*军之前,我会暂替你守住他。”
靳天择说完也不等秦久回话,弯腰将裴世同的人头提起后,继续道:“你们走后的事我会安排妥当,相信你还有话要对李副将说,我便先行一步,告辞!”
靳天择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灌木林中,秦久回想起他之前所说的话,原本几近失控地愤懑竟消散了不少。
“小久,你告诉李叔,你心里是不是真如你刚才说的那般打算?”
自裴世同之处得知秦府灭门一事还牵扯上南周皇室的那一刻起,一直鲁莽冲动的李光却是难得冷静了下来。李光虽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可在心里却仿佛经历好几场天人交战。他问秦久的这句话,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在潜意识里是希望秦久能够给出肯定的答案。可如果秦久只是敷衍靳天择,其实心里另有谋算的话,李光也不会阻止。
自从李光知道秦久尚在人世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护住上将军生前最得意的孙女,秦久所做的一切决定,他都会支持。如今知道真相后,这个“一切”更是包括了南周。
秦久回过头,看着此刻眼前一脸肃然地李光,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李叔,我确实很想不顾一切杀光他们所有人来泄愤。可我还想做祖父的孙女,若是我真这么做了,不止祖父,便是父亲母亲,还有大伯他们也都肯定不会原谅我。所以,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李光听完秦久的话后,整颗心都拧巴了起来,着实替她感到委屈。只见他眼眶泛泪,慈爱地注视着秦久,哽咽道:“好阿久,你能这么做,上将军他们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是啊,我这么做大家才会安心......”秦久垂首轻声呢喃。随即便收敛了神色,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李光,又向他交代了之后的打算。
过后没多久,两人便看见秦风牵着两匹战马走近,“主子,李副将。”
秦久轻轻颔首,转身又对李光道:“李叔,我们走了。”
“好,去吧,保重身体。”李光满脸不舍地看着秦久。
秦久朝李光微微一笑后便翻身上马,郑重其事道:“李叔保重!”说完就拉紧缰绳骑马走了,秦风紧跟其后。
李光看着秦久的身影消失,想起那个崇敬万分的护国上将军,心里不由得感叹道:生离尚有可会之期,死别却再无重逢之日了......上将军请放心,只要末将还在世上一日,便会护得小久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