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林不魁收功完毕,时辰也到了晌午,日头正盛之时,突觉一阵凉意,陡然而来,又突兀而去。想来这又是十二的月份,武当山料峭春寒,偶尔吹起一阵寒风也很正常,也就释然了。林不魁进了隐仙殿,换了一身道装却愈加感到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逝去,踌躇半饷,与殿内送食盒的童子说了一声“中午就不吃了”,就匆匆向天柱峰行去。
林不魁运起纵云梯就是一阵飞奔,心中的悸动感觉越来越强,在山下的陌道上遇上了三师兄宋知命,还未等林不魁向他问声好,宋知命就蹙着眉先出了声。
“师弟可是要去天柱峰?我从半个时辰前起就觉得心神不宁,炼丹也炸炉了,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正要去寻大师兄和师傅。”
三师兄宋知命仿佛连珠炮一样的话让林不魁的眉头缩的更紧了,让他心中的某个念头不自然的就萌生出来了,老头子啊老头子,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我也是觉得心神有滞,正要前往天柱。”
两人对视一眼,心一沉,也不说话,就先后向天柱峰奔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就已经赶到了天柱峰上的太虚殿,定睛一看,连带着大师兄王重楼、二师兄王鲧、四师兄俞兴瑞都已经在大殿门口等待了。还不待二人发问,那边大师兄王重楼就已经迎了上来,拉着二人往前走。
“你二人来的正好,今早我练习术算功课的时候就觉得心惊肉跳,似有......似有。”王重楼说着说着就停住了,思索了一阵,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似有什么,大师兄你就直说吧,咱们几人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依旧是最性急的四师兄俞兴瑞先开了口。
见众人都一一看着自己,王重楼眉头一松,长叹一口气。
“师弟们都来到这,不就已经有所猜测了么。”王重楼转过身去,不愿直面师弟们的眼神,“我已经去过长寿殿了,师尊的命灯......已经是将息不息了,恐怕、恐怕,哎。”
得了这般证实,即使再不相信,林不魁也是面皮颤抖,那个一叶知秋的武当大掌教,那个引我入山门的老头子,就要不行了?
众人一片寂然,连性子最脱跳的俞兴瑞都蹲下了身子不再言语。
王重楼看着心有戚戚的场面,心中也是一阵怅然,不过他如今既是掌教、又是大师兄,却不能像师弟们一样了,只能忍着悲痛继续说话。
“师尊闭关已经三日,之前已与我言明,三日即出关,而且我用气机术算了一番,大约也就是这几个时辰就......”
不待王重楼说完,太虚殿的大门已经“吱呀”一声的打开了,众人连忙转过身看过去,只听得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呼喊,“重楼,你先进来,我与你有话先讲。”
王重楼依言走进了大殿,只留下一众人焦急的等待。不过少顷,王重楼一脸愁容的走了出来,只是对林不魁轻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进去,也不再说话。
林不魁看着那幽深大门,却是迟迟迈不出脚步,仿佛这是比十殿阎罗、十八重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这老头子想干什么?一个个叫进去,托孤不成!我林不魁可不吃这一套,你都想比我先走,凭什么要让我留下来!
思绪只在一瞬间,林不魁终于还是不言不语的踏进了大门中,只有喉咙的颤抖才能看出他内心的紧张。
“不魁啊,我怎么看你牙齿在打颤啊,哈哈哈,这可不行,你看老道我身子骨多硬,这功夫还是要多练练,不求扬名,养生总是好的。”
还不待林不魁讲话,老掌教李英凝就已经对他先是一番打趣了。林不魁看着蒲团上鹤发童颜的老人,感觉那精气神比往日都要强的多,连皮肤都要更圆润三分。不言不语,看着老人的样子,仿佛要把他刻进眼睛里去,林不魁强忍着将眼眶闭上,免得一点马尿出来还要被这老头嘲笑。所谓人死如灯灭,灯灭之前必将最为闪耀,正应了回光返照四字不是?他哪里能不知道,这老头子已经....大限将至。
“唉!”蒲团上的老人叹了一口气,也是怅惋,“我也不多说什么,想必你也猜出来了,老道士我大约是要去和你师祖交代一番了。”
不待林不魁出言,李英凝挥手阻止了他,继续说着话。
“我门下这么多弟子,我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你和重楼了。重楼的性子我是知道的,给他加多了担子,虽然他从来不说,但他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去壮大我武当;你也是,看着你三年来的苦修,我就觉得惭愧,是做师傅的没用,拖累了你们啊!”
老人起身,拜了拜真武大帝,转过身子用抱歉的眼睛看着林不魁,直看得林不魁眼睛一酸,再忍不住那点水溢出。
“我如今也虚活了六十七载,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是可惜不能再看着你们兴盛武当了,不能、不能看着你们咯。不魁,你虽然天生聪慧,但也不可太过老成,师尊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给你一个无忧无虑的三年,反而还要靠你去扛起武当的大旗。”
“师父!徒儿、徒儿从未觉得辛苦,徒儿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来到武当,能遇到师尊和师兄弟们,这三年,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三年!”林不魁颤颤的出言打断了李英凝,师尊你又怎知道我在太玄那五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修行本就是我最大的爱好,又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李英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又开心的捋起了他的胡须,随后又正了正神色,“不魁,这隐仙峰......毕竟少了人气,你从今天起就到天柱峰来吧。”
师尊啊师尊,终究还是以为我过的苦了,不想让我担这护道一责,不忍我再开隐仙一脉,可我既得了传承,又是武当的一份子,本该如此啊!师尊如今隐私废公,我又岂能......岂能真的就不担下这责任。
“我也是武当人!”林不魁定定的看着师尊李英凝,“谢过师尊爱护之心,不过不魁也是武当一份子,本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下去的!”
“你啊、你啊。”李英凝看着倔强的徒弟知道无法说服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更加欣慰,“那就去吧去吧,叫老二进来。”
“师尊!”
“弟子!谢过师尊!”
已经十八岁的年轻人,双膝跪地,双手撑地,长发垂下。此生只跪天地父母,如今再扣首,拜谢师恩!
.......
时间如同流水,一旦奔腾起来,你拦也拦不住。从林不魁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刻多钟,众人一进一出间都是满目惆然,只是呆呆的伫立着仰望天空。
“吱啦”一声,打开门的是四师兄俞兴瑞,他颤颤的走了出来,泪水已经布满的脸庞,你永远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豪迈的男人,如今却哭的像一个孩子一般,仿佛最后的哀嚎一般。
“师尊、、仙去了!”
如同被宣告了死刑一般,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再无一丝幸运,你抬头四望想找到一个不一样的眼神,却只是让自己更加绝望。
那年那****带我上山,你收我为徒,你传我黄庭,你与我论道,你带我周游,如今......你人又在哪?
太虚宫前那里有一个白玉广场,最宜挥毫泼墨,未来会有一个泥人般的女子在此泼墨,不过,现在,就先让给我可好?
林不魁走下台阶,拿起水桶,并上拖把。
怀中笔走如游龙。
仿佛毫尖有鬼神。
隶书七八五十六字,一笔一划皆是神意无不同。他的字向来是不好看的,可今日却尤为动人。
“君所归兮归碧落,我惟痛矣痛慈长。哀离失怙德何报,哭竹生笋哺未偿。天上人间两陌路,死生契阔各凄凉。仙山难遣鱼书寄,恸到无声更断肠。”
四行八句,句句凝哀思,字字显真情。
从此仙山难遣鱼书寄。